第十二卷 青年幸村

「德川太不講理了!」

「既如此只有一戰!管他什麼大國!」

「等到將沼田交給北條只剩下一座上田城,再被故意刁難,最終招致自我毀滅,與其如此不如一戰。」

「我等雖是小眾,但卻有信濃高原地勢,只要支撐到冬天,周圍的情勢也必有變化。」

「不不,家康也是位名將,必定會派來大軍在盛夏時節一舉攻克。我們必須有這個覺悟,作好準備。」

集結在上田城舉行軍事會議的真田一族,二話不說都是主戰主義。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與其繼續隸屬大國被頤指氣使不如一戰,一副扯斷隱忍之弦的表情。

但即便上田、沼田兩個領地加在一起,總兵數也不過兩千,武士不足兩百,勢力弱小。如今的德川已不是昨日的德川,以如此小眾真的能與強大的德川戰鬥嗎?

一提及這個問題,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不安。

雖然有城主真田昌幸、老臣赤庄伊豆守、高槻備中守、小池淡路守、侍頭根津長右衛門、大熊源右衛門、丸子眾東條又五郎、米澤大隅守,還有外臣板垣修理之助等人在,但其中卻只有一個人看起來氣定神閑,就是城主的次男真田弁次郎幸村。

弁次郎幸村是年十七歲。

「阿弁。」

他的父親總是習慣如此稱呼他。

「你是否也有什麼要說的?眼下正是一族存亡之際,無須像平日一般謹慎。有何想法只管道來。」

「是,那麼……」阿弁稍微膝行近前,「我就說說我的愚見。」

「嗯。」

自己年已十七的孩子在這種時候會說出什麼,父親就像要見證十七年的養育所結出的果實般一直注視著他。

「我贊成方才外臣板垣修理之助大人的意見。不管如何逞強,很明顯微弱小國是無法戰勝大國的……因此,向越後的上杉景勝大人請求援軍是最好的策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過,阿弁,關於此事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如今上杉家不可能會答應我們的請求,而我昌幸也很難啟齒。」

「是的。理由就是我真田家此前曾隸屬上杉家,後來卻破壞友誼奔向北條家,又轉為德川家的黨羽,也就是擔心曾經背叛的我們對上杉大人而言已經毫無信用可言了吧?」

「沒錯,正是如此。」

「對上杉家而言,如今大概正嘲笑著期待我們滅亡吧。但即便是這樣,也必須拜託上杉家不可,否則我等必定會滅亡。不管要忍受怎樣的恥辱都必須存活下去。」

「話雖如此,卻沒有方法能說動不可能說動的上杉啊。」

「有!若當作沒有的話自然就沒有,然而這是生存之道,必須要讓它有才行!」

幸村是這樣解釋的:「如今縱觀各國勢力和版圖變遷,根本不必一一細數諸國城主,只考慮大阪秀吉和東海家康這二者便足夠了。我等既然已經脫離德川,此後的命運理所當然便只有靠向大阪方面了。」

很明確的時勢觀點,昌幸和眾人也都點頭認同。

「上杉家的外交政策也以這二者為目標,而且採取的是對雙方都不即不離的觀望主義。所以即便我們因脫離德川而請求支援,上杉是否不惜與德川正面為敵也要幫助我們,這非常值得懷疑……尤其父親還在煩惱現如今已無顏面對上杉家,很難啟齒此事。」

昌幸的臉上毫不隱瞞地露出正如幸村所言的苦惱之色,再次深深地點點頭。

幸村繼續說道:「唯一的方法便是直接派使者去大阪城,向羽柴大人細說原委,抱著懇求能救助我等的除了大人別無他人的態度。洞察秀吉公的內心,此事與其說是麻煩,不如說是有鳥兒剛好飛來,喜不自勝。而理由,觀望大阪和浜松之間自小牧以後冰冷的和睦狀態,還有今春來大阪方在紀州、四國的積極行動,即便三歲兒童也能明白。還有,若是大阪的秀吉公決定在我們背後支持,就算上杉也無法疏忽對待。哪怕我等請求援軍,我想不用遭受多少不光彩的屈辱,上杉家為了自身考慮也會答應下來的吧。」

「阿弁!」

幸村剛一說完,父親昌幸便聲音哽咽地大讚其非凡的構想,「說得好!就因為我等鄉間武士總以井底之蛙的眼光,只關注身邊之事,才會忽略阿弁所說的大局情勢。各位認為如何?」

以板垣修理之助為首,在座老練智慧的將領們看起來都猶如剛被十七歲的弁次郎幸村啟發一般,異口同聲道:「我等對少主的話深感認同。持續三日的議論也因弁次郎大人的這番話,讓我等心中有底了。」

「那麼由誰出使前往大阪城呢?」

說到這個問題,人們再次犯難了。拜見盛極一時的秀吉,進入只在傳言中聽過的大阪金城,作為一個弱小山國的家臣,越是有自知越是會情不自禁地感到怯懦。

「就讓我去吧。」

幸村主動向父親請求擔當使者的責任,而隨從者則希望派板垣修理之助同行。修理之助雖是作為外臣寄身此處的浪人,但他的父親乃是甲州有名的將領板垣信形,平日里與阿弁也很是性情相投。

「切忌被德川家的人發現!」父親和族人提醒阿弁要萬分謹慎。

踏上旅途的二人假扮成修行中的鄉間武士兄弟去上方參觀的模樣,從中仙道木曾路潛行去往了大阪。

二人靠著一點點關係先拜訪了淺野彌兵衛長吉的府邸,然後由彌兵衛帶到大阪城見到了秀吉。

此時秀吉剛完成四國平定,正鬆了一口氣。這時,意料之外的真田家卻從信州一個小地方提出了請求。事情雖小,對他來說卻是件不容錯失的好事。

「嗯,嗯……好,我明白了。」

秀吉立即下定了決心。但他並未回答允諾與否,只是一直注視著使者真田弁次郎的模樣。特別是在弁次郎幸村為了說動秀吉,耳朵上暈染著年輕的激情,毫不怯懦地闡述自己的意見和懇請時,秀吉就像聽入迷了般眯起了眼睛。

「你說你是真田大人的次男,那今年多大了?」

弁次郎回答秀吉的問題,說今年十七歲了,然後秀吉又再問道:「兄長呢?」

「兄長昌輝在天正三年追隨武田勝賴大人出征長筱合戰,對上德川軍戰死了。」

「你一定感到很遺憾吧。」

「那時我才七歲,什麼都不記得。」

「但作為骨肉至親,對德川家還是心存些許憎恨的吧?」

「此乃春秋世代慣有之事,怎能抱著一個又一個的私人恩怨終生不放。即便是德川大人,倘若不是這次向父親施加那般不合理的威壓,想來父親也不會特意派我出使大阪城,請求貴當家的庇護。」

「那麼……若是秀吉回絕了汝等一族的請求,真田大人又當如何呢?」

「若是如此,雖不知父親作何打算,但我自己必定會忍下一切屈辱,立即順從浜松大人(德川)之意,為他日積蓄力量,不久當德川軍大舉攻上大阪城時,便作為先鋒立下些微功勞,以作為報答大人今日好意之禮。」

「哈哈哈哈!」

秀吉不得不大笑道:「浜松大人與我秀吉前日剛締結和睦,如今可謂關係極佳。又怎會有德川軍攻上大阪之日呢?」

「若沒有的話,自是貴當家之大幸。不過我等小國之輩,為了自保則必須在貴當家和浜松大人之間擇一依靠。若貴當家不接受請求,那我等就算閉上眼,也不得不屈從於德川大人。世上雖看起來有眾多大國小國,但不出數年,天下必定會統一。也就是說,不是貴當家便是浜松大人。因此,我族歸向哪方,毋寧說完全是依大人您的想法而定。」

此番言論正確地直指大局趨勢。這個不似出生在信州山國且尚未成年的少年,初次身臨即便是諸侯亦心存畏懼的大阪城,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慚。秀吉很是喜歡弁次郎的使者風采,一直注視著他道:「好好,要靠就選大樹之蔭。就依靠我秀吉吧,我會庇護你一族之人,不必擔心。」

秀吉似乎對這個少年使者尤為中意,當晚將他留宿城中進行招待,翌日又賜予時令服裝和長刀,讓他回了故里。

啟程時,弁次郎幸村為謹慎起見再度向秀吉道:「回國後我會好好向族人傳達大人之言,並付諸實際。然而,與上杉家的交涉該如何做呢?」

「我會立即另派密使前往上杉家,請求援助汝等。這方面你也無須擔心。」

「那麼,也無須我等特意提出嗎?」

「不,真田大人是真田大人,最好能去為過往之事致歉,再三請求援助。」

「銘記於心。翹首以盼的族人想必一定會萬分高興,絕不會忘記大人的這份厚恩。」

阿弁急忙地返回了信州。

誰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後,在守護豐臣遺孤與德川大御所的關東軍的義戰中,這個少年弁次郎會作為九度山的隱者真田幸村第一個出現在抵達大阪城的名簿之上呢?

阿弁歸國後,真田一族立即著手上田城的戰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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