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雪中迷路

留守津幡城的將士看到從末森方向逆轉而來的佐佐大軍的怒濤,頓時像遇見洪水猛獸般一陣騷動。

由於突如其來的轉變,城中的森林、後山,乃至所有地方都插滿了旗幟,以壯聲勢。

這裡的險峻地勢更勝末森,成政從遠方眺望著,道:「切勿輕易靠近!」吸取了之前敗北的教訓,他變得尤為謹慎。他又重新下命令道:「觀察來看,這裡乃是通往金澤街道的要害所在,必定布有不少兵力。燒毀這附近一帶,進軍鳥越城!」

放火燒毀一部分商鋪、加茂神社等建筑後,成政最終沒有進攻這裡,又再次北轉,取道前往位於津幡和俱利伽羅中間的鳥越城。

這裡位於三國山以南、俱利伽羅以西,不管望向哪邊都是山連山的山城一座。前田方的目賀田又右衛門、丹羽源十郎等將領在這裡駐守。不過,由於地勢和險阻帶來的安全感,這些人猶如身在颱風圈外一般,一直抱著一種極為悠閑的心態。

就在這時,村裡有人慌張地前來傳信:「佐佐大軍好像來進攻津幡了!」

道路雖是山坡,但以距離而言,那邊和這邊相距不到一里。

「什麼,佐佐大軍?!」

聽到這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們頓時驚慌失措,甚至沒想過去查明事實真相。

「看來末森城已經陷落。眼下這種情況,金澤城援軍會如何行動也很靠不住啊。」

「成政親自來進攻津幡的話,我軍必定大敗。且說,如此小城該如何是好。」

就在上下騷動之時,有人神情嚴峻地前來報告:「佐佐軍的先鋒隊伍已經朝著鳥越緊逼而來!」

城主目賀田又右衛門不知何時已經偕同家眷逃到了俱利伽羅的深處。

「既然城主如此!」於是,丹羽源十郎也丟棄部下隻身逃亡。

餘下的士兵們很快便和士官一起化身強盜,將城內的器物一哄搶走,瞬間便不留一兵一卒地不知逃往何方了。

不久,成政率領軍隊接近了鳥越城下,依然謹慎地在遠處觀望了一陣。

「哎呀?」

他感到奇怪。因為不管是城中本丸還是城門屋脊,到處都是山間的鳥兒。

「誰去看看!」

領命的一名探子不一會兒便小心翼翼地緊貼到城牆上,細細察看內部情況後返回來。

「怎麼回事?城中情況如何?」

「鳥兒應該是在玩耍,城中死寂一片,連一隻小貓也沒有。」

「什麼,一個士兵也沒有嗎,哈哈哈哈!這真是令人愉快!」

成政叫了一聲,立即入城,在這裡休養兵馬,將連日來的不快一掃而去。

不久佐佐成政便撤回了富山。不費一兵一卒得來的鳥越空巢交給部將久世但馬,俱利伽羅的堡壘則命佐佐平左衛門駐守。

就在此事發生不久,毫不知情的利家派遣小林喜左衛門趕來鳥越。向己方的目賀田又右衛門報告末森城戰勝的消息。

「啊呀!那不是佐佐的旗幟嗎?」

看到城頭高高翻揚的旗幟,喜左衛門驚愕不已,立轉馬頭折返回去。此時利家已從末森啟程回到了津幡,途中聽聞鳥越城的失責,不禁對目賀田又右衛門的怯懦大怒:「真是武門之恥、前田家的污點!即刻趕赴鳥越,必須奪回城池!」

剛要發號施令,在村井長賴和族人的勸諫下,只得吞下不快,於十三日傍晚先行回到了金澤城。

關於這個目賀田又右衛門日後還有一些雜談。某日蒲生飛驒守、前野彈政等人聚集在秀吉的聚樂第之時,前田家的德山五兵衛和齋藤刑部二人來到跟前,以舊友之誼,懇切地道:「實際上前幾年越中爭奪戰之時,有一個將鳥越城置空而逃、大損聲譽,直到今日一直藏匿不出的目賀田又右衛門……他本人心中對那次過失也深感內疚,剃髮期望能再度歸來,哪怕作為御咄眾也是其一生的祈願。關於此事,二位大人能否向大納言大人(利家)進言,從中斡旋呢?」

飛驒守和彈正即刻與利家會面,探其口風道:「又右衛門也受盡嘲笑,聽說甚至剃光了頭髮,大人您何不稍微忍耐,讓他進入茶堂或御咄眾之間侍奉呢?」

一聽此話,利家便正襟危坐斷然拒絕:「二位為此事費心利家感激不盡,不過有時候萬事皆應懲治之人可以給予寬恕,而有時過錯並不深重之人卻萬萬不可饒恕。像又右衛門這般,正因我充分信任他才將國境要塞交予他,而他卻背叛這份信義,不顧全藩危機,只考慮個人安危苟延殘喘至今……若讓此類人回歸,他人必定會對奉公感到厭惡。二位的好意心領了,但要起用他是不可能的。」

由此,不難想像在成功救助末森,萬死一生中返回金澤城時,利家對他心中是多麼憤怒。不過,正因為既有這樣的武士,也有像奧村助右衛門那樣的武士存在,武門才可說是逃不出世間萬象的一個大熔爐。隻身參與時代潮流的創造,又被這一潮流淹沒,站在過去、現在、未來的三岔口綻放後又凋零而去,將盛衰之無常比任何一個社會都更快更繁忙地描繪在兵馬槍劍之上,瞬息明滅,這就是武門中人。

利家將這次的佐佐異變立即寫信告知了秀吉。從九月中旬的時間來看,此時正是秀吉在小牧戰況膠著,姑且撤回大阪後,又再度興兵往美濃、尾張出動,另一方面則向丹羽長秀暗下旨意,不著痕迹地探聽德川方是否有議和之意的時候。

很快,秀吉也回信來祝賀勝利。並借使者之口吩咐道:「小牧戰況也無須擔憂,年中應能解決。來年余亦會親自參與北陸鎮壓,眼下無論佐佐有何作為,只須平安防守,切勿亂動兵馬。」

此外,秀吉又道:「經此一事,汝之心意愈加明確,筑前感到萬分歡喜。因此,前日暫寄大阪之令愛此次便同乳母一起歸還故國。」將利家送到大阪的七歲女兒即日送還其父身邊。

這裡尤其值得記述的是,在秀吉的親筆書函中還提到:「奧村助右衛門尉粉身碎骨,堅守不移。」其名號甚至連大阪城也有耳聞,這不管是對利家還是對助右衛門及其妻子而言都是令人無比歡欣之事。「北雪北花幾星霜」,當加賀人誇耀自己家鄉之時,助右衛門夫婦的名字也都必定會被提起。

至此,末森城的危局對利家而言終歸是無難度過,但從大局來看,佐佐內藏助成政的舉動卻難以掩蓋其失敗的事實。

無謀的遠征,不確信的作戰,總之就是盲目行動。其所受的打擊巨大,歸途中獲得鳥越空巢一事根本不足以填補行軍的消耗和士氣的挫敗。尤其他的苦悶也是無法消除的。

「將此前引路的小兵衛抓來審判!家產沒收,全族施以磔刑!」

差人立即襲擊了他的住宅和店鋪,但連個家產、傭人的影子也沒有,何況小兵衛,據說自那之後就再未現過身。

成政驟然染上了間諜恐懼症。他頒布法令,對海陸通道、城下客棧,乃至寺院的所有旅客往來施以嚴格的制度和煩瑣的手續,以富山為中心的經濟體系變得和冬天一般,幾乎完全停止。

而另一方面,他在軍備和防守上加快了步伐,就像突然想罩上硬殼一般,一心專註在國境的鞏固上。前田方邊境小城的諸將見此情形,便向金澤城獻策一舉攻破富山,但利家並未採納。

「不不,佐佐也曾是信長公看中並竭力提攜的男人,切不可輕視……不必去管敗者的憤怒,別在意。」

此後,北陸的佐佐、前田兩大勢力成對峙態勢,就此進入了寒冬。

就大局而言,這也是秀吉所期望的一個既定方針。對於眼下正棘手於小牧結局的秀吉來說,比起其他欲求他更期望北陸能維持現狀。不管如何,在小牧解決之前只要前田能壓制住佐佐的舉動即可。

但成政並非是會因利家的牽制而就此維持現狀的男人。與利家的對峙和被風雪鎖住的北越之冬都讓他感到不耐煩,內心焦躁,那之後再沒聽到一點兒小牧的戰況,不知中央情勢如何。於是,終於在當年,天正十二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秘密偕同百名下屬離開了富山城。

一行人冒著大風雪,人馬都從早走到晚在山間行進,總算抵達了信州的上諏訪,隨即立刻派使者送書信拜訪家康,詢問他的時間:「鄙人內藏助成政越風雪山路,現已抵達貴地,欲稟秋日來北陸狀況,順道拜詢大人小牧之戰況及日後策略,先行商榷萬無一失的征討秀吉之大計,並謁見大人康健。不知大人於何地召見?」

「什麼,佐佐從北國來這裡了?」家康困惑不已。

此時的他已經收整小牧軍隊撤離清洲,回到浜松城鬱鬱寡歡地度過數日了。

「沒辦法,派人去迎接吧。」

他向家臣下令籌備,派去了換乘馬匹、馱夫、領路人等,準備迎接來賓,但其內心卻想著:「真是令人為難的客人……」,在還未見到他之前就為見面後該說什麼而苦惱。

究其原因,與秀吉在小牧持續達半年之久的對戰,此時因秀吉的奇謀和信雄極度輕率的單方議和,已經萬事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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