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矢田川平原

觀出征望歸陣,至今為止這已經是第幾次在大阪城和美濃之間往返了呢?

路人風評也認定小牧對陣會僵持不下,都預測雙方實力相當,說不定就會耗上十年之久。

當天是十月二十日,秋意已深。

秀吉大軍一如往常經由大阪—淀川—京都而來,但不知為何卻突然從坂本急轉,變道越過伊賀、甲賀,去了伊勢。此前一直從美濃路去到尾張,這次則一改著眼點,變為前往桑名。

信雄在伊勢方面的分城、細作就如意料之外的堤壩決口,洪水奔涌而來般,快馬連快馬,急信疊急信地不斷發來警報。

「秀吉的主力大軍!」

「不是迄今為止的部分兵力!」

「二十三日在羽津布陣,於繩生築壘,命令蒲生氏鄉、蜂須賀家政等人固守這些要所,逐漸逼近而來!」

信雄無法保持沉著。早在月前他心裡就隱約有了這場暴風雨即將來到身邊的預感。

這麼說是因為,被德川家極度保密的石川伯耆守數正的通敵一事很奇怪地被誇大其詞,甚至連這種地方都在流傳:「德川大人的內部也並不緊密,好像有很多人與伯耆守同心,等待時機來臨。」

若只是如此還好,還有人確有其事般地極盡散布,說當家中的某人與數正交情甚篤,也有很多和此前為兩軍調停的丹羽五郎左大人一直有著如同親屬關係的親近者,似乎這些人之間一直都在頻繁地進行密信往來。

不僅如此,還有傳言說連前日的調停也是德川家暗中向秀吉方面提出的。家康突然想在內部破綻暴露之前嘗試達成和議,但秀吉方面的條件似乎太苛刻,終至決裂,等等。

「事情是有可能的。」

說實在的,這正是信雄痛心之處。若是家康拋下自己與秀吉講和,那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

如果秀吉改變方向進軍伊勢路,那時候就必須要覺悟,大阪和家康之間已經形成了以犧牲當家為基礎的某種密約。信雄的一名重臣堅信這一點,並向他進言。整個內部底層不管是內心的不安也好,還是在戰略上的見解也好,對此想必都是意見一致。

果不其然,秀吉大軍突然從背後而來印證了信雄的預感。除了急忙向家康彙報請求援助外,他不知還有何對策。

在清洲有酒井忠次留守,他一接到信雄的急報就立刻向家康通報,即日家康便舉全部兵力前往清洲,然後立即催促酒井忠次以及其他部將前往桑名救援!

桑名乃是長島之咽喉。信雄也出兵趕往此處,與將本營駐紮於繩生村的秀吉對陣。

繩生是位於桑名西南一里左右、沿著町屋川的一個村落,但它靠近木曾川、揖裴川等海口,集水陸兩軍,無疑是威脅信雄根據地的絕佳指揮點。

晚秋時,生長於此的大量蘆荻悄悄地包圍著數萬兵馬,只有朝夕時兵站部升起的濃濃炊煙在這水鄉瀰漫。

還沒有任何出戰命令。悠閑的士兵時而還釣釣蝦虎魚,這時若恰好輕裝的秀吉騎馬前來巡視陣營,雜兵們便張皇地丟掉釣竿,而秀吉即便看到了也只是笑著走過。

想來若非是在這樣的場合,他應該也想釣釣蝦虎魚,赤腳踩地而行的吧。他從來都保有一顆童心,而一來到這種鄉村之地,這顆童心就愈加驅使年少時的頑皮之心。

這條河只要越過一步就是尾張的領地。秋陽之下,尾張中村土地的味道頻頻觸動著他的嗅覺。

「真想回一次中村。」某日,秀吉邊在心中如此想著邊策馬回到營門。此時津田藤三郎信勝等二人出使歸來,正在等候他的出現。

「噢!回來啦!」

似乎這兩日秀吉也等著喜訊,一直暗自記掛著二人的回報。

將馬匹一扔在營門處,他便一反常態慌慌張張地道:「到這邊來!」親自將出迎的二人帶入樹叢里一個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的營帳中。

樹叢外,數名槍手小心謹慎地看守著。桐紋滿布的晃動的帳幕中,只有透過樹木的秋陽和鳥聲瀉入。

「如何?三介殿下(指信雄)的回覆?」

低沉的聲音,但眼神卻極為異常,彷彿在盼望著某種不得了的東西。

「如大人所願!」津田信勝先開口道,「信雄卿說非常了解筑前大人的心意,很確定地應承了會面一事。」

「真的,他允諾了?」

「可以說是相當地高興。」

「是嗎。」秀吉舒心地深吸一口氣,幾次反覆道:「是嗎,嗯,應是如此。」

這次進軍伊勢路,從一開始秀吉心中便有一個很大的計畫。目的不是戰爭,而是外交。不,應該說是若能順利進行便以外交來解決問題,若事情敗露則一舉突進桑名、長島、清洲,從背後化解小牧正面的堅固堡壘。就重點而言,說成是兼具戰與和的雙面攻略應該更為恰當。

不過秀吉有此計不會落空的信心,駐紮繩生後立即將原委細細說與津田、富田二人,秘密派遣二人去往長島信雄的城池。

密使津田藤三郎信勝與織田家血脈相關,和北畠信雄相當於是叔伯兄弟的關係。藤三郎的勸說,加上富田知信曉以利害,終於讓信雄說出自己本身並不好戰,還誘導其說出「筑前如此為吾著想,若是期望議和的話,吾也樂於應承……」等言辭。而使者作為最後的王牌提出信雄與秀吉單獨會面的提議,也讓對方爽快承諾可以見面,兩名使者心知事成,立即策馬返回,剛剛抵達繩生陣營。

「辛苦辛苦。」秀吉喜上眉梢,不停感謝二使的功勞,「此外,與三介殿下會面時日、地點等都無遺漏敲定下來了吧?」

「這是自然。」藤三郎答道,「大人您吩咐過不能拖長時日,若是走漏給德川方面就糟了。所以信雄卿一答應會面之事,我們便即刻向他提議,可否本月十一日巳時(上午十時)移步桑名西面的矢田川原,筑前也將由繩生出發,於同日同時刻在那兒等候。」

「嗯,嗯……此事他也同意了是吧?」

「信雄卿同意了,說不妨事。」

「十一日,就是明早?」

「沒錯。」

「退下休息吧。你們想必也是身心疲憊。」

「通過桑名和進入長島時雖然都必須小心謹慎,但一踏入長島城內,卻莫名有種此次定會成功的預感。」

「哦,你看到了此種士氣?」

「大人您之前在大阪城向長島城內部乃至城下民間展開的各種工作似乎大為奏效,來到城下的德川部隊與北畠家的武者們互相冷眼監視,城中武士雖身處同城,但總是欠缺一致性,互有異議,完全是一派浸入溫湯的感覺。」

秀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一直以來,只要一有機會他便往北畠和德川方的內部種下糾紛和內訌的誘因。在敵國內部散布一切流言風語破壞其合作的手段,古今中外都沒有區別。

小牧第一次會戰時,秀吉看出家康此人實難對付,此後便一直窺伺人心,自由地在暗中操控大大小小可用之物。石川數正在德川內部無論何事都引起他人狐疑也是其作用的結果之一;丹羽長秀一出面調停,北畠家內部與之有舊情的人立刻便被當作和平派遭到排擠,而信雄本人對家康的真意萌生不安,德川武將突然對北畠軍起了特別的警戒心等,所有這些都是遠方大阪所下達的指令的作用。

秀吉算計著效果應該已經達到,此次才斷然決定進軍伊勢。方才當他聽到津田藤三郎、富田知信二使報告其實情,會理所當然地滿意而笑的理由也正在於此。

外交上不管使用何種謀略都遠勝戰爭所造成的犧牲。這是秀吉的信條。更何況,正如小牧對峙那般明擺著的一樣,面對在戰爭上無論靠正攻、奇襲、威脅都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家康,秀吉認為只能依靠其他手段。而明日在矢田川原與信雄的會面,正是他的這種深謀遠慮的具象化。

秀吉一早起來,先看了看天空。

「天氣看來也不錯。」

看昨晚的天色,雲流在晚秋風中頗為異樣,若是風雨來臨,信雄單方面提出延期,或是更換地點之類的話,可能會有被德川方面察覺的危險,那樣就極為糟糕了。這樣擔心著睡到今早起來,卻看到近來罕有的萬里晴空,秀吉覺得是個好兆頭,邊自行慶幸邊騎馬出了繩生陣營。

隨行的只有極少數挑選出來的旗本小姓以及先前出使的富田、津田二人。但不一會兒,一越過町屋川,四處的蘆荻和民家都藏著昨晚安排好的己方將士。秀吉恍若不知地在馬上談笑著,不久便來到了鄰近桑名西郊的矢田川岸邊。

「信雄殿下到來之前就在這附近等候吧。」說著坐到馬紮上欣賞四周的風光。

直到昨晚都還如口頭禪般「信雄三介殿下」、「三介殿下」地叫,而如今還未見其人,就已經連對對方的稱呼方式也謹慎對待起來。

不久,信雄的一隊人馬也如期現身,從另一面而來。

「哦,他們已經來了!」

信雄在馬上應該也已經看到了川原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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