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地圖屏風

佐吉退下。交替進入房間的是金森金五和蜂屋賴隆二人。

「到那邊去吧。」秀吉更換席地,進入了廊橋對面那棟房間內。入口、庭院周圍都由小姓站崗,三人在那裡一直密談良久。

金森和蜂屋現在是北陸方向的丹羽長秀麾下的將領,早先秀吉就一直為將長秀加為盟友而費盡心思。

若是讓長秀轉向敵方陣營,形勢對他就將極為不利。不只是戰鬥力,在戰爭名分上也會讓信雄和家康的說法具有更大的說服力,因為這個丹羽長秀不僅是僅次於柴田的信長重臣,而且還是這亂世中罕有的溫厚篤實的人物,擁有很好的信譽。

秀吉深知此事對名分的不利之處,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將他拉為盟友,為了討長秀歡心,到今天為止可謂是用盡了各種辦法。

當然,家康和信雄也向長秀使出了所有引誘手段,這也是事實。但也許是秀吉的熱忱最終打動了他,數日前,他先行從北陸派遣了金森、蜂屋二將前來支援。秀吉自然歡欣不已,卻依然無法安心。

「大人吩咐立刻傳御祐筆來此。」

金森金五獨自走出來對站崗的小姓說道。

不一會兒大村由己便來了。進入屋內,他照著秀吉的話開始執筆書寫長長的信函——給丹羽長秀的信函。將信中的重點一條條說來:

一、十一日拜讀寄給美濃守秀長的書函,不禁熱淚盈眶。

二、五畿內的加固自不必說,西國方面也得以穩固。勢州戰況由坂本傳達指示,甲賀、伊勢之間也新建起三座城池,每日勝訊令盟友士氣愈見高漲。

三、美濃方面有您熟知的池田勝入、稻葉伊予、森武藏等人已做好切實的準備,江州永原也令孫七郎秀次、高山右近、中川秀政及其他一萬四五千士兵前往佔領陣地,無須擔憂。

四、秀長往守山,於次(秀勝)往草津,長崗越中(細川忠興)往勢多各自佔領陣地。另吩咐加藤作內、堀尾茂助先行取甲賀中腹為據點,派筒井前往大和,增添本營兵力。

五、備前、美作、因幡等西國城池不動一人,穩若磐石。紀州、泉州昨日也增派蜂須賀、黑田、生駒、赤松等總六七千人前往。

除此外,秀吉還將本次大戰的兵力配備詳細具體地在信中對長秀一一明言,然後又添附道:

如上所述,本營萬事俱備,無須憂心。務必多注意身體,守城謹慎,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反過來提醒長秀注意身體,更提到前田又左衛門利家乃北陸心無二志之同盟,且是北陸第一道門戶,希望能儘力疏通意向,建立唇齒之交。結尾處還寫道:

若貴方急需用人,可讓蜂屋、金森返回,另有餘裕可隨時增派五千、一萬人前往。

眼下世人多有暴躁,人心惶惶,但筑前已有覺悟,十四五日之間會靜觀世態,此事萬勿擔憂。

至此擱筆。

使者拿著這封信走出茶室,立即往北陸趕去。

黃昏之前,僅伊勢方面的戰況彙報便收到了三次。

看過戰況書函,秀吉拉著使者親自詢問情勢,接著又託付口信,邊讓人寫回信邊解決了晚飯。晚飯還有其他侍臣一起在大書院共食。

大書院一角放有一對屏風,上面用金泥繪有一整幅日本全國地圖。秀吉眼睛看向那邊,突然向周圍問道:「派往越後的使者還沒有音訊嗎?派往上杉景勝處的使者……」

「算天數的話還……」周圍人掰著手指說起了前往遠國的不便,秀吉也掰指算著,又再次呢喃:「是嗎,今天才十三日嗎?」

木曾的木曾義昌處也派有使者,和常陸的佐竹義重之間也數度互遣密使,屏風地圖上細長的國土上,從這端到那端的其他地方也都遍布他的外交網。

秀吉向來都把戰爭作為最後的手段,他信奉的信條是外交才是戰爭。除卻以追悼故主信長為名,在山崎征討光秀的慰靈戰外,其他的皆是如此。

但他並非為了外交而外交,也不是有了外交才建軍力,他一向都是有軍力才建外交,將軍威軍容準備萬全,在外交中占足分量。寫給丹羽長秀的信函內容也滿含著這一獨有的參湯味。

但對於家康,這一手段也並不奏效。

此事雖然隱瞞了所有人,但實際上秀吉在事態變化至此之前就曾秘密派使者前往浜松,信中言道:

筑前對三河大人的好意相信僅回想前年奏請朝廷晉陞官階一事便能明白。大人與筑前有何理由必須一戰方休?信雄殿下此人天性如此,其愚痴早已為天下人定論。擁愚昧遺族,無論大人如何宣揚名分,世人也不會將大人之舉看作仁人義軍。我二人鬥毆,結局豈非無趣?若大人賢明能予以理解,筑前願約定未來共榮,將美濃、尾張二州再劃至大人領屬之下。筑前赤誠如此,不知尊意如何?

因人而異。這一次明顯以秀吉失敗告終。但即便在與信雄決裂之後,秀吉還派人附上更優厚的條件,試圖說服家康。使者激怒了家康,倉皇返回。當他向秀吉報告,家康說「秀吉並不懂家康」時,秀吉則苦笑道「家康也不知秀吉真意」。這件事秀吉做得實在不精彩,那之後也就再未提起。因此就連近臣之中也無人知道背地裡有這般交涉。

不管怎樣,秀吉在坂本的生活每日都極盡繁忙。他掌管著伊勢、南尾張方面的軍事司令部,以及北陸、東奧至南紀、西國全部地域的外交諜報本部。如此機密的中樞部門,比起大阪城來說,坂本在地理和時間上更為方便,使者往來上也有不引人注目、四通八達的便利。

大阪和京都的間諜活動正盛。表面上,家康是東海到東北,秀吉是近畿到西國,兩方的勢力界限劃分清明。但在他的本部大阪城內部,與德川家互通消息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就連朝廷公卿之中也有人暗中屬意家康,等著看秀吉勢力大挫。

而在一般人當中,有的父母奉公於關西,兒子卻隸屬東軍將領麾下;也有的兄長依大義加入家康一方,而弟弟卻與大阪有著無法割斷的親緣關係。在思想上也是,一方贊同秀吉的理想,一方與家康的名分共鳴,同族之中也爆發流血衝突,釀成骨肉分裂而斗的慘劇。

比起戰場上的血腥,這種戰前及戰後的現實痛苦才是戰爭所帶來的更為深刻的悲劇。然而,就在大多數人對這些煩惱置若罔聞,陷入混亂、迷失之中時,一些在正常的社會狀態下無法得償所願、認為此時正是時機的惡人也摻和進來,經濟、道義和秩序都變得混亂,戰場外也開始捲起更甚於戰場的苦痛和爭鬥。

秀吉深知這些苦楚,從他在尾張中村的茅屋中成長開始,放浪多年的時代已是如此。之後,由於信長的出現,一時之間,社會雖然依舊苛刻,但另一面,庶民的生活也開始有了明朗歡快的伴隨。他相信這個人將會給世間帶來真正的和平,卻不想中途發生本能寺之變。

他發誓要將因信長之死而受挫的理想親自實現,為此,這兩年多來一直不眠不休地努力,一直到與目標只差一步之遙,如今可說是已經接近他的願望實現的最終階段,也可以說是千里之道已行至九百。但這剩餘的百里中卻有一個最大的難關。雖然早就預測到有一天必須正面拔除或攻破這一難關,但當實際相遇時才發現比想像中更為棘手。

家康,迄今為止從沒有什麼比這個名字更讓他感到沉重的。「家康」這兩個字,近來即便是在睡眠之中也依然清醒著。

時刻傳來的諜報讓他對家康的行動了如指掌,他非常清楚家康也在以不輸自己的覺悟和謹慎全力以赴。

自己在坂本度過的這數十日之間,家康大軍應該已經行進至清洲。想來他是想在這場如捅了蜂窩一般的伊勢、伊賀、紀州之戰中西上親征,一舉攻入京都直逼大阪,清晰一如颱風的行進路線。

但即便是家康也不認為這是一條平坦大道,心中定然預期著西上途中的一場大規模會戰。秀吉也預期著會戰地點。不用說,能讓這曠古爍今的東西兩軍自由地乾坤一擲的平原,除了木曾川邊境的尾濃大平原別無其他。

若能搶先一步,便能在備戰上佔得構築要塞的地利,獲取謹慎萬全之利。家康已經前往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秀吉確實落後了,甚至到今天十三日即將結束,依然不見坂本有任何動靜。

這不是因為不懂對手,而就是因為太清楚家康是何人物了。這個對手非明智、柴田可比,為謹慎起見,落後於人也是迫不得已。他要的是以期萬全,為了拉丹羽長秀入盟,為了不讓毛利在西國起變,為了讓上杉、佐竹威脅關東背後,為了事先滅除四國、紀州的跟來眾和雜賀黨等危險分子,也是為了對附近的美濃、尾張與信雄有恩情的諸將施以利誘,削弱其勢力。

「大人,又有快馬到!」

通報者的腳步連用膳時也未斷絕過。

恰巧剛用膳完畢,秀吉放下筷子便問:「哪兒的?」並將手伸向書函小箱。

「來使是尾藤甚右衛門大人的家臣。」

「哦,來了嗎?」這也是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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