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休息了一夜,不,其實僅僅半夜。在今庄入眠的秀吉在翌日即二十二日,早早地離開營帳,朝脅本快馬加鞭而去。
堀秀政出來迎接。他立刻接過秀吉的馬標,樹在那裡,以示總帥所在。這個先頭部隊立即就變成了中軍。
「並無異狀,」秀政回答了秀吉,「不過,大家看起來都很有士氣。」
他補充道。
「嗯,要加強防守。與前田的這一戰是不可避免了。」
秀吉自問自答。秀吉從山上眺望著府中城的一角,突然說道:「久太郎,準備吧!」秀吉催促秀政下令。
「您要親自出馬嗎?」
「當然。」
秀吉點點頭,望向那條平坦的大道。秀政馬上把這一消息告知了秀吉的各個部下,同時也向自己的部隊發出了命令。不久,部隊就開始按昨天的順序行軍了。
到達府中城只需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秀吉讓久太郎秀政充當前鋒,自己則留在了先頭部隊里。
已經能看得到城牆了。城中的緊張氣氛不言而喻。換個角度從城頭來看,那直逼而來的大批兵馬,以及秀吉的簇生葫蘆馬標更是清晰可見。
「停下!」
軍隊並沒有聽到這個號令。可以看見秀吉在馬上的身姿。想必先頭部隊的將士們也會就這麼包圍府中城吧。
朝著府中城的大門,如河水般奔流的羽柴軍採取了如鶴展翅的陣型。只有簇生葫蘆的馬標暫時停住不動了。
此時,城中才硝煙四起。瞬間響起了槍炮齊發之聲。
「久太郎,稍微後退些,往後!」
秀吉命令秀政領兵後退。
他接著道:「不要展開隊形,暫時不要列陣,全都集中到同一個地方。回到原來的無陣狀態。」
秀吉命令將士們改變了進攻姿態。不,確切地說是讓將士們不要進攻。
先頭的士兵退到了射程距離之外,自然,府中城的鐵炮也停止了射擊。但是,彼此間的殺氣似乎已是一觸即發。
「給我拿著馬標到筑前前方去。到隔著十間 的那個位置。筆直地跑過去——我秀吉不需要馬倌,秀吉會一個人親自往城中拜訪。」
沒人能事先得知他的這一想法。秀吉是突然從馬上發出這一命令的。他毫不在意諸將的驚愕之色與騷動之聲,立刻一個人噠噠騎著馬向著城門去了。
「再過會兒,如果你先到了就在那裡等會兒。」
為了追上秀吉,那個士兵高舉著手中的馬標,拚死跑到了十間外的地方。突然,數發子彈朝著馬標上的金色葫蘆飛來。
「不要打!不要打!」
秀吉在馬上大聲喊道,如離弦之箭般朝著子彈飛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沒見過筑前守嗎?」
到了城門前,他抽出腰間的金牌向守城的士兵示意。
「我是筑前守,你也認識的吧,快給我停止鐵炮射擊!」
大門邊箭樓上的高畠石見和奧村助右衛門二人,面露驚詫之色,急急忙忙從箭樓上下來了,隨即從內側打開了大門。
「是羽柴大人親自來了嗎?」
二人一臉意外,似乎不知該怎麼招呼才好。
二人都是秀吉見過的人。秀吉迅速從馬上下來,走近了問道:「又左衛門回去了嗎?」
隨後又像前來探望般問道:「又左衛門父子可都安好?平安回城了嗎?」
奧村助右衛門答道:「二位都平安無事地回城了。」
「是嗎?太好了。聽到此事我就放心了。助右,石見,給我把馬牽來。」
兩個人牽過馬,秀吉就像回了自己家一般大搖大擺地進城了。
穿著鎧甲在城外擺好架勢待命的將士們被秀吉這一連串的舉動震住了。而利家父子的身影也在此時在遠處出現了。
雙方相互接近之時:「瞧瞧誰來了。」
「哎呀,是又左啊。」
二人寒暄著。並不巧妙的對白,也無意顯得強勢,就像一對多年的老友般:「近日如何呀?」秀吉問道。
又左衛門利家笑答:「一般般吧。」
利家說著:「快來這裡吧。」與兒子利長一道把秀吉迎到了主城內。並且,特意避開了死氣沉沉的玄關,打開了庭院的門。穿過院子里盛開的紫色鳶尾花叢與白色杜鵑花叢,似乎要直接把秀吉帶到裡面的書院里去。
這可以說是完全不把秀吉當外人了。從前所說的僅一牆之隔的近鄰之交也不過如此。秀吉似乎也對這久違的親切招待感到十分高興。不久利家道:「來,到這邊來吧。」
到了書院,他連草鞋也不解,就那麼站著環顧四周。
「那邊的那一棟,是廚房吧。」
秀吉問道。利家答是。
「那麼,先讓我見見夫人吧。夫人在嗎?」
秀吉邊說邊加快步伐不客氣地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利家吃了一驚。
如果想見妻子,就把她叫到這邊好了,但也總不能說不準去廚房那裡吧。
於是他慌忙對兒子利長說:「孫四郎,快去給大人帶路。快去。」
他讓兒子追上秀吉,自己從書院出來到了走廊,急急忙忙去通知妻子這件事。
比他更吃驚的恐怕是在主城的大廚房裡工作的僕人和廚師,以及婢子們吧。
突然間,一個穿著褐色外褂的武士——作為武士來說個子有點小——說著「哎呀」就進了起居室。他看著眾人,熟不拘禮地問道:「又左衛門的夫人在嗎。夫人在何處?」
在這裡,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但,從他腰間的金印和太刀就可看出他絕不只是個普通的將士。一定是位大將。並且還是在己方里沒有見過的大將。
「……?」
最初大家都滿臉驚訝之色。但是見其金印長刀之威儀,都一齊退下了。
「又左夫人,又左夫人……我是筑前。請出來見我一面。」
秀吉邊叫著邊往廚房的更深處走去。
正好在廚房與僕人們一起收拾東西的利家夫人聽到了。
「是誰呢?」她詫異著,就那麼系著圍裙和和服系帶 出去了。
而夫人在此地突然見到秀吉的驚訝之情,真是難以言喻。
「什麼…….?」
她一時間睜大了雙眼,站著說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夫人,好久不見。見您貴體安康,真是可喜可賀。」
秀吉走近了,她才回過神來,解下系帶,退到了起居室。
然後低下身子向秀吉行禮。秀吉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泥地房間入口處的橫框上。
「今日得見夫人,首先想對您說的就是,您在播磨的女兒已經和姬路城的人們混得很熟了,很快便能長大成人。請您放心。尊夫又左衛門大人也辛苦出征,他進退得宜,指揮千軍萬馬毫不含糊。唯有前田軍隊,不曾在戰鬥中失敗過。這也實在可喜可賀。又左衛門大人可謂是武運亨通,夫人當為此而感到高興。」
「……啊,謝謝您。」
她叩拜合掌道謝。
就在這時,來找夫人的利家終於出現了。
「此地多有簡陋之處,還請您脫下草鞋,移步……」
夫妻倆一起勸道。秀吉依然是一副偶然路過此地拜訪的樣子。
「前往北之庄之路,須得快馬加鞭。不過,我就接受賢伉儷的好意,留下來一同用膳吧。」
「勞您大駕,還是請您跟我們到書院或者茶室坐坐吧……」
一家人都勸秀吉留下來稍事休息。秀吉道:「改日再來吧!今天得趕路。夫人,我只希望您能隨意為我準備一碗涼飯……」
他脫下草鞋,似乎也不打算在此地長久放鬆休息。
秀吉之秉性與好惡,夫妻倆早就一清二楚。他並非拘泥於義務與外在形式的見外之人。
「知道了……那麼我去為您準備一下。」
利家夫人又重新整理好和服的系帶,站到了廚房的水缸和砧板前。
這裡,是一座城池的大廚房。有許多廚師以及幫廚的僕人婢女。甚至還有專門管理廚房的廚房長官。儘管如此,夫人也絕非連鹹菜的腌制方法都不知道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之人。
不管是昨天還是今天,她都親自為受傷的士兵包紮,也親手為他們烹制食物。即使是在平日,她也常常親自下廚做點兒丈夫喜歡吃的東西。
貧賤之時,人心方現。女性的美德,經歷一番貧苦生活的煎熬才能真正綻放芬芳。否則,就與無根的瓶花沒有兩樣。
秀吉心情愉快地看著這位夫人如從前般系著帶子幹活兒的身影。
現在,前田家在能登七尾擁有一城、府中此地擁有一城,父子加起來,是擁有二十二萬石俸祿的雄藩藩主。然而,在清洲時,這個家的貧窮程度並不亞於鄰居藤吉郎。別說是一升米,就連一把鹽、一晚的燈油,都是時有時無。「哎呀,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