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毛受家照

秀政的五千兵力與駐守在山腳街道的小川佐平次佑忠的一千兵力會合,成為了正面攻擊狐塚的軍隊。

槍隊走在先鋒長矛隊的前面,像拍打樹葉上的露珠一樣輕鬆地不停攻擊,一尺一尺地向前邁進。

敵人也在嗒嗒嗒地攻擊著。

可槍彈的聲音卻是斷斷續續的,密度也很小。而且很多都沒打中。

「長矛隊,攻進去!」

小川佐平次和他的長矛手一起驅馬衝到槍隊前面。

因為他發現,敵人很弱。用長矛就夠了。

堀秀政的主力部隊不可能落在後面。看到小川的隊伍沿著今市街道那火燒過後的廢墟往前,堀秀政麾下的各支隊伍沿著山腳發起了突然襲擊,很快在狐塚的正前方進入了激戰。

到處都能看到堀監物、堀半右衛門、堀道利等人組下的士兵背上插著小旗,彎著腰打入敵人深腹。

這時是上午九點。

從時間來看,這時正是從湖西對面一路快速進攻的秀吉軍逼近茂山的前田父子陣前的時刻。

灰濛濛的西面也傳來了士兵響亮的喊聲。這裡又掀起了新的聲潮。就像這樣,夾著余吾湖,羽柴全軍形成了東西呼應的陣勢。

與此相反,狐塚的軍隊雖然面對著攻擊,卻絲毫沒有提起戰意。

前哨的散兵陣地、尖角陣地、第二陣地幾乎都是輕易地潰敗,中軍所在的寺院附近滿是無所作為的將士、士兵和嘶鳴的馬匹。

「大人!這裡、這裡不安全了!」

是淺見入道道西、國府尉右衛門等人。他們穿著盔甲,夾著勝家的身軀。

「這次真是難得糊塗啊。」他們硬是帶著勝家從山門穿過人馬的亂潮,向四周的人怒吼,「快,把馬牽來!老爺的馬在哪兒?」

這中間勝家也喊道:「我是不會撤退的!我勝家,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放棄這裡的!」

他氣勢洶洶地說著,越說越冒火,又怒目圓睜地罵不肯鬆手的家臣們:「你們這些傢伙為什麼要如此阻撓我勝家出征?你們與其這麼妨礙我,幹嗎不上陣把眼前的敵人給幹掉?!」

牽馬的隨從過來了。拿著漂亮的金御幣做成的馬標的士兵也站在一旁。

「這裡是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了了……這種情況下戰死等於白白送死……與其這樣,不如先在北之庄會合,再商議重整旗鼓的大計,應該會有更好的辦法……」

「笨蛋!」

勝家大喝一聲,猛烈地搖了一下頭。左右的人都很著急,忙著把他往馬鞍上推。

事態就是這麼緊急。平時從沒主動出過頭的勝助——小姓頭毛受勝助家照在這個時刻終於走了出來,他跪在勝家的馬前說道:「求您了,大人!請您把那個金御幣做的馬標賜給我吧。」

他向主公要求希望把馬標賜給自己。不用說,他的打算就是自己豁出去,給軍隊殿後,做大將的替身。

勝助說了句:「請一定要答應我!」其他話再也不多說,只是跪在地上不動。

從他的身形看不出他是個這麼拚命又勇猛的人,跟他平時作為小姓頭在勝家面前的舉止完全沒有差別。

「什麼,你要馬標?」

勝家騎在馬上,滿腹狐疑地凝視著跪在地上的勝助的背影。

左右的各位將領也都注視著勝助。

大家都大感意外。這是因為柴田家中的近侍眾多,基本沒有人比毛受勝助家照更受主人勝家冷淡對待的了。

平時大家甚至還把勝助的沉默寡言解釋為因受冷遇而造成的憂鬱。

關於這些,反感他的勝家比誰都了解得更清楚吧。

可是今天,那樣的勝助卻主動提出要做「替身」,希望主公把馬標給他。

軍陣中有一股凄涼的必敗氣氛,今早以來勝家就一直看著忠心動搖的將士們,早就看不下去了。還有不少以自己活命為重,早早地把武器一扔就逃跑的膽小鬼。在那些人中,有幾人平時受了勝家很多關照和愛護。

思前想後,勝家不由得眼眶泛紅,雖然只有很短的時間。

可是勝家不知又想到什麼,用馬鐙的後跟踢了踢馬肚子,眼裡還帶著些淚光,用他獅子吼般的聲音像是要趕走勝助一樣吼道:「勝助胡說什麼!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從那裡閃開!閃開!」

勝助從跳起來的馬的蹄前躲閃開了,可他又抓住了馬嚼子:「那麼就讓我帶您去那裡吧。」

於是他不顧勝家的意志,把戰場甩在後面,往柳瀨村方向奔去。

保護馬標的人和旗本的將士們在勝家的馬的周圍,圍成一圈一起趕路。

但是這個時候堀秀政和小川佐平次他們的隊伍已經突破了狐塚。他們一點兒也沒把留守的柴田軍的將士放在眼裡,而是注意到往遠處移動的金帛做的軍旗上的長穗。

「勝家在那兒!別讓他逃了!」如韋陀般的眾人手執長矛一起快速追過去。

一起趕路的保護勝家的部將們也是只留下一句「就陪到這兒」的離別的話,離開了勝家身邊,回頭跟追來的敵人激烈地打起來,在此過程中又死了不少人,屍橫遍野。

毛受勝助也回過去跟追擊而來的敵人激戰了,然後他又追到主人的馬後面,朝著勝家的背影再次大喊:「請把馬標賜給我!請給我勝助吧!」

已經到柳之瀨的邊際了。

勝家突然停下馬,從身邊的隨從那裡,親手拿過了跟著鬼柴田這個名號一起出生入死、在陣營里掛到今天的充滿回憶的鍍金御幣做的軍旗。

「就是這個,拿好了,勝助。給侍中。」勝家邊說邊把軍旗往後扔去。

勝助身子往前一傾,穩穩地接住了。

勝助歡喜極了。他甩著軍旗,向主人勝家的背影喊著:「再見了,再見了,老爺!」做最後的告別。

勝家也回過頭看了看他。但是馬兒已經繼續往柳之瀨的山地那兒跑過去了。

當時在勝家周圍只有十幾個人騎著馬跟著他。

他雖然按照勝助的請求把馬標扔給他了,但扔的時候他還說了一句「給侍中」。

這句話的意思是拜託侍中,包含著對跟勝助一起赴死的人們的同情。

金帛的軍旗下,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多個人。

這些都是真正重視名譽、立志殉主的人。

啊,雖說是柴田眾,但還是有很多人的。勝助環視了下這些可靠的面孔:「那麼讓我們最後盡興地打一場吧!」

說完,他讓一名武士拿著軍旗,自己站在最前面,從柳瀨村往西過了幾條街,一直到橡之木山的北邊的山脊。

這裡是德山五兵衛、金森五郎八長近等人布過陣的地方。

雖然是不到四十人的小隊伍,可還是帶著同一個覺悟來到了這裡,想到這個,就比今天早上有幾千兵力的狐塚不知多了多少凜凜的氣勢、殺氣和藐視敵人的氣概。

「勝家去山上了。」

「好像是下了赴死的決心,要拚命打一場啊。」

追來的堀秀政麾下、小川麾下的武士們不由得起了戒心。這個時候,堂木山寨的木下半右衛門也帶著五百兵力加入了追擊,「勝家的首級歸我!」他們一邊喊著一邊爭先恐後地分頭爬上了橡之木山。

山上熠熠生輝的金色馬標和三十多個準備死戰的敵人雖然躲了起來,可是爭先恐後爬山的身體強壯的眾人還是不管腳底下有沒有路拚命爬,山上的人一個勁兒地增加。

「……還有時間,我們以茶代酒,喝一杯。」

在山上,毛受勝助等三十個人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飲了岩石之間滴答滴答溢出的冰涼的清水,為赴死做好心理準備。

這時,勝助突然看著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哥哥茂左衛門和弟弟勝兵衛:「哥哥,你離開這裡吧,回老家去。我們兄弟三人都戰死在這裡的話家族就滅絕了。還有留在老家的母親老了以後也需要人照顧。哥哥是要給家族延續子嗣的人,請離開吧。」

茂左衛門回答:「兩個弟弟被敵人殺死的話,我一個做哥哥的沒臉回去見母親。我留下……勝兵衛,你可以回去,你走吧。」

「我不要回去。」

「為什麼不要?」

「在這種關鍵時刻,就算我活著回去了,母親也不會高興的。我們死去的父親今天也一定會在草叢中看著我們的。今天我無論如何不能回越前。」

毛受勝助家照原是尾張國春日井都人,十二歲開始在勝家處侍奉,後來做到小姓頭。他「性情溫厚,認真修學,喜好古風,對母孝順」。《近江國地誌略》的橡谷的條目中,著者寒川辰清為了哀悼他的亡魂這麼記載了他的生平。

早年喪父,由母親一手養大的毛受兄弟的孝順不僅僅體現在這一點上,他們的孝順是藩內所有人都知道的。

他們兄弟三人都在主人家的馬標下戰鬥到了最後,救勝家於危難之中,為武士的名聲以身殉死。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他們家的家風還有他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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