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一群小獅子

玄蕃允的弟弟柴田勝政自前夜以來,聽從哥哥玄蕃允的命令率領親兵三千駐守在飯浦坂。

飯浦坂是琵琶湖北岸的小部落和與賤岳西面相接的山腰之間的坂道。

地勢極窄。

如果戰勢不利,這裡恐怕就會成為險地。

玄蕃允率領自己的主力部隊從余吾湖畔出發,經過清水谷急忙撤退時,也派使者火速送信到勝政的部隊。

「事態急變。無論如何,也要放棄飯浦坂的堀切,趕快從西邊沿峰道走,一鼓作氣撤退到川並、足海嶺那裡。」這是玄蕃允的警告。

在這之前,羽柴方面的先鋒部隊就已經從飯浦部落和賤岳那裡射了些散彈,以示威脅。勝政的麾下雖然善戰,也只是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一下子戰勢就改變了?」直到玄蕃允的傳令送來了才終於發現敵人氣勢發生了非同小可的轉變,自己的陣地已經成了險地。

這時已過當天早晨的上午七點半。

「全軍從西面攀過飯浦坂、堀切,撤退到足海嶺、權現坂那裡!」

勝政麾下急急忙忙地撤退,各自跟著旗幟和組頭,慌不擇路地開始攀起堀切的懸崖。灌木帶的綠色植物和綿延岩間的杜鵑花也一瞬間像波浪般搖晃起來。

堀切,地如其名,這裡的山谷與其說是山谷,不如說是長滿茂密樹木的岩石斷層。西邊的高地和東邊的高地這兩座山峰的間距不過十幾米。看著像是有幾百年樹齡的山櫻巨木的花謝得差不多了,已經吐出了新芽。巨木長著粗長的枝幹,簡直可以從西面的懸崖一直伸到東邊的懸崖那兒了。

下坡雖然容易,可上坡的時候馬兒就不容易爬上去了。還有士兵被滑落的馬壓在下面,一起摔了下去。

負責馱行李的隊伍遭遇了極大的困難。前面八成的人總算爬到頭了,正把馬標和中軍旗舉起來時,突然從東面的高地傳來震耳欲聾的槍聲。

長著鬱郁蒼蒼的植物的岩石斷層伴著槍聲,籠罩在一片硝煙之中。

「嗒、嗒、嗒嗒嗒……」

「鏗鏗鏗鏗……」

一陣凄厲的聲響傳來,好像是巨木倒下的聲音,又好像是沙土石塊滾落的聲音。

但其實都是中彈的人馬一起跌下去的聲音。

「啊,是敵軍。」

「羽柴軍?」

勝政驚得呆住了,回頭一看,敵軍近在眼前,就聚集在對面的懸崖上。旗幟、盔甲和長矛在早晨陽光照射之下閃閃發光,彷彿是從山神的腹中駕到,高高在上。雖然沒有看到秀吉的身影,但這副天兵天將蒞臨的樣子完全證明了他就在那裡。

秀吉的軍隊突然被引到這個方向來的原因沒有別的,正是因為勝政和他手下的動向。

勝政麾下三千兵力,在短時間內離開飯浦坂,開始從堀切撤退去西面的山峰。這一切早就被羽柴方面的探子看在眼裡,報告了秀吉。

秀吉立刻命令各個將領:「那就是三左衛門(柴田勝政)了。不錯的獵物,追!」先急派了七手鐵炮組,讓他們把山峰上的險峻山路和山谷里的樹蔭拿下,用作立腳點,接著等到大部分敵軍爬上堀切時從後面瞄準,一齊發炮攻擊。

重彈攻擊之下有兩三百個士兵跌進中間的山谷。

同時,西邊的懸崖和東邊的山峰都傳來叫喊聲。那是山谷里受傷的人。連馬叫聲也很異樣。

這個時候秀吉的主力部隊早就殺到東邊的高地上,秀吉喊著「進攻」,親自發出總攻擊的指令,接著如離弦之箭般先沖了下去。

沒有時間擇路了。大部分士兵都是衝到灌木帶里,騎馬不斷跳躍前進,發亮的長矛和旗幟掠過青草地,和杜鵑花相互映襯,一番萬紫千紅的景象。

世間的賤岳七本槍——三振太刀等說法,說的就是這時候的事。

喊到聲音嘶啞的秀吉更加賣力地指揮、鼓勵起左右的年輕人:「軍法也要按時機變化。小姓們今天也是百無禁忌。你們就盡情向前沖吧,打個爽快!」

「是!」有人跳了起來。

另一邊又有人大叫一聲搶在前面。十幾名近侍的年輕人如風暴般猛衝下崖去,山谷兩邊的軍隊勢均力敵的對峙一下子被打破了,成了嘶喊聲陣陣的一群亂軍。

這邊響亮的號角吹起,那邊進攻的鑼鼓亂敲一氣,夾雜著武士們「不要回頭」的吼叫顯得更有氣勢,雙方武士在這之間激烈地交戰著。

晚了一步上陣的年輕人已經按照約定,穿過雙方混戰的戰場,直奔敵人的陣營,沖了進去。

這一群如小獅子般驍勇的戰士分別是:福島市松、加藤虎之助、奧村半平、大谷平馬、加藤孫六、石川兵助、石田佐吉、一柳四郎右衛門、平野權平、脅坂甚內、糟屋助右衛門、片桐助作、櫻井佐吉和伊木半七等人。此外還有平時伴隨秀吉馬旁的幾位武士。

他們心裡定下的目標至少也是砍下敵軍將領的頭顱。即使看見敵兵手舉長矛衝來,也只是罵一句「區區小卒」便把對方踢倒,狠刺幾下,就又往前沖了。

在最前面的武士發現敵軍里地位高的將領,「不錯的對手。看招!」如此挑釁敵手展開攻擊的就是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武士石川兵助。

兵助雖然只有十八歲,但已經和秋田助右衛門一起被任命為旗奉行了。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這位年輕人當然是不願意落於人後的。

可是對手卻不把他放在眼裡,在馬上喝道:「黃毛小子!」便把石川兵助當作擋路的小兵,繞了過去,準備騎往別處。

「你不知道筑前大人的旗奉行石川兵助嗎?」

兵助對著敵人的背影大吼一聲。敵人卻連頭都不回。

兵助又吼道:「懦夫!回來!」手握長矛刺向敵手的馬屁股。

這裡靠近懸崖,連往下掉的紅土都能看見。兵助在煙塵中朦朦朧朧地看到敵人的甲和馬匹抬起前腿的樣子,便如同腦子裡設想好的一般,趁著敵將的刀刃還沒有舉起來就跳到了敵將身上。

他鋒利的刀刃雖然砍到了敵人的頭盔,敵人的臉還被划出一道血痕,可敵人也同時拔出刀來,朝兵助的兩腿橫砍過去。

兵助立刻後退幾步。敵將絲毫不為傷口所擾,又起來從上方向兵助砍去。

兵助大喊一聲,緊緊抱住敵人的腰,兩人糾纏在一起,滾到了紅土上。接著又從懸崖滾落下去。

戰友片桐助作看到石川身處險境,急忙趕來,可是沒來得及救他,只能對著斷崖大喊一聲:「兵助!」

懸崖下面自己人急忙趕到,砍下了敵將的頭顱,接著把兵助抱起來,發現兵助已經咽氣了。

助作看見了落在腳旁的敵將的軍旗,站在高處叫道:「敵將拜鄉五左衛門家嘉,已被石川兵助拿下。羽柴大人小姓組的石川兵助立功了!」這既是安撫兵助的戰死,也是祝賀他的功績。

拜鄉是柴田軍中首屈一指的猛將。助作說的話讓敵軍大為震駭。小姓組的小獅子們也還不知道兵助戰死的消息。「居然讓他搶先了!」他們士氣更加高漲。

這其中的福島市松則想著:「讓兵助搶先了真是不甘心。我得殺一個和拜鄉五左衛門差不多的敵手。」於是離開混戰中的眾人,跟敵將淺井吉兵衛過招,取了對方首級。

向來和福島市松競爭激烈的加藤虎之助也急忙在附近搜尋著獵物。這時有人前來自報姓名:「我是拜鄉大人的手下,鐵炮頭戶波准人!」福島市松認出他是那個讓羽柴軍相當頭疼的強手,只見他拿著十字矛向自己攻來。激斗之間,雜草亂飛,塵土飛揚。福島市松也總算取下准人的首級,他大聲朝各處宣佈道:「加藤虎之助立了首功!」有人在他身後大笑起來。

「甚內,你笑什麼?」虎之助回頭,看見脅坂甚內站在那兒,便雙目圓瞪,詰問道。一副要是敢取笑我就算是朋友也不會放過你的氣勢洶洶的模樣。

甚內又笑了。「別生氣,虎之助。」他又走近了些,「殺了強敵戶波准人當然是大功一件。可你能辦到的可不止這樣,可別得意忘形了,小心你的頭反過來被敵人砍了。」

「閉嘴!你這番胡言亂語不過是嫉妒別人立功,我虎之助哪裡得意忘形了?」

「你剛才不是公然在眾人面前說什麼虎之助立了首功嗎。」

「立了首功就是立了首功,我如實宣告,有何不妥?」

「咳咳,也沒什麼不妥。」

甚內年長不少,平時對虎之助之輩也是高高在上的樣子。今天也照例是那樣的語氣。

「你不知道吧,剛剛在前面的懸崖那兒,片桐助作已經宣告說是石川兵助殺了拜鄉五左衛門立了首功的。」

「啊!是嗎?」

「福島市松也喊過他殺了淺井吉兵衛了。你這次不僅不是首功,連第二功都算不上了。連同伴的聲音都聽不到,你拎著這首級回去途中可難保安全啊,我這才提醒你注意的。」

「……」老實的虎之助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明白了吧,虎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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