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掃尾巴軍

蜂之峰,也寫作缽峰,是與賤岳東面相連的一座山。

佐久間玄蕃允在傍晚的時候率領一支部隊來到這裡,意在明早攻擊賤岳時和在西北方向的飯浦坂、清水谷等先鋒部隊互相呼應,給敵人來個瓮中捉鱉。

夜空中雖是滿天星斗,可是山中的夜晚卻一片昏暗。滿山都是樹和灌木,山路全被樹木遮擋了光亮,一片漆黑。

四五個哨兵在放哨,突然其中一人嘟囔道:「咦?」

另一個人問:「怎麼了?發現了什麼?」

第一個人的聲音從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傳來:「快過來看看!」

聽到這句召喚,哨兵們都行動起來,灌木叢被踩得嚓嚓作響,他們的影子也都疊在一起。

第一個哨兵用手指向東南方,說道:「你們不覺得那邊的天亮得很奇怪嗎?」

可其他人沒有發現特別奇怪的地方:「你說哪兒啊?」

「不對,不是看那邊,那棵大柏樹的右邊,一直往南邊看。」

大家笑了起來:「還以為是什麼呢,那邊是大津還是什麼黑田村的,估計是百姓在焚燒什麼吧。」

「村落里應該沒有人煙了,大家都逃到山裡去了。」

「那麼也可能是駐紮在木之本的敵人的篝火吧。」

「不對,如果是雲層壓得很低的夜晚則有可能是這樣。可像這麼晴朗的夜晚,天空卻染得那麼亮,實在很可疑……嗯,這裡的樹木多得都擋住視線了,我爬到那邊懸崖的頂上看看。」

「別去了!危險!」

「一腳沒踩穩可就掉到山谷里啦。」

大家雖然紛紛勸阻,可這個人已經抓著蔓草爬上去了。他爬到了懸崖的頂上,身影看上去像只猴子。當眾人還在出神時,那個哨兵叫道:「啊,不得了了!」

下面的人都吃了一驚:「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

「……」

上面的身影一陣安靜,似乎已經呆住了。下面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地爬到了懸崖頂上,眾人在微風習習的夜空中都不由感到身體一涼。

站在那裡,余吾湖、琵琶湖自不必說,連沿著湖往南方延伸的北國街道和伊吹的山腳都一覽無餘。

這樣看過去,雖然夜色中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仍舊可以清晰地看見,從長浜附近到離這座山很近的木之本,光亮連成了一條長河。火把和篝火綿延,目之所及都是火光。

「不得了了!」哨兵們立刻清醒過來,「快……快!」

哨兵們趕緊從懸崖上下來,跌跌撞撞地跑去部隊陣地報告。

玄蕃允一心期待著明天,早就在帳中就寢了。

士兵們也都睡著了。

戰馬也都睡著了。

時間接近晚上十點。

玄蕃允一下子坐了起來,似乎有什麼事讓一向敏感的他緊張了起來。他喊道:「對馬守!」

當同一個帷帳中枕著手睡覺的大崎對馬守跳起來的時候,玄蕃允也站了起來,順勢從小姓手中拿過長矛:「我聽見馬叫了……快去看看。」

「是!」對馬守拉開帷帳剛要出去,就見有人大叫著跑了進來,是安排在清水谷陣營里的佐久間勝政的部下今井角次。「大事報!」

玄蕃允的聲音也不由得提高了:「什麼事?」

角次似乎十分慌張,他的回答也欠簡要,但說出了一件十萬火急的事。

「……剛剛哨兵來報,從美濃到木之本沿路,無數火把在移動,看樣子非同小可……勝政大人吩咐過要把敵人的動向都通報給您,所以小的跑來報告。」

「什麼?從美濃到這裡都是火光?」

玄蕃允還是不能夠相信,清水谷的急報送到沒多久,蜂之峰的原房親那兒也派人報告了一樣的異狀。

陣營中的將士們都坐不住了,現場一陣騷亂。又有探子來報:「秀吉從美濃打過來了……」人們更加慌張了。

可是玄蕃允還是半信半疑的樣子:「怎麼會?」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早已打好的算盤落空了。

「對馬守,你去確認一下。」吩咐之後,他注意到窺探自己臉色的眾臣心理微妙的變化,於是坐到折凳上,強裝鎮定。

大崎對馬守很快就駕馬回來了,報告說清水谷和蜂之峰的隊伍都換了方向,在茶臼山和觀音坂之間一路確認敵情,據稱「別說篝火和火把了,仔細聽的話,以木之本為中心,人馬發出了不同凡響的聲響。必須要早做對策」。

「難道是筑前?」

「秀吉自己率先帶兵到了。」

「真沒……想到。」

事到如今終於醒悟的玄蕃允愕然了,他緊咬嘴唇,仰著蒼白的臉。

過了會兒,他語氣痛苦地下令撤軍:「撤退,只能撤退了。來的是大軍,我們只是支孤軍。」

直到傍晚都不願聽從舅舅勝家命令而堅持己見的玄蕃允,現如今卻火燒屁股般慌慌張張地命令旗本小姓們做撤軍的準備。

「蜂之峰的使者回去了嗎?還在不在?」

玄蕃允上馬時向左右詢問,聽到回答說還在,便命令道:「趕緊回去,告訴彥次郎,我們主力部隊現在就撤軍,撤退時會路過清水谷、飯浦坂、川並、茂山,彥次郎的軍隊就留著掃尾巴吧。」命令完之後,玄蕃允就和旗本一眾往黑暗的山道出發了。

如果彥次郎在後面的話,玄蕃允心裡多少放心些。掃尾巴就是殿後的意思,是從武士的土話衍生出來的說法。

佐久間主力部隊撤退是晚上十一點,現在約是十一點二十二分。至少三十分鐘之內不能讓敵人注意到行蹤,所以黑漆漆的一路都沒有打火把,只是依靠火繩和星光。

玄蕃允的錯誤讓他的部下大為狼狽。小瀨甫庵的《甫庵太閣記》中描寫道:

「……玄蕃允的陣中也為了撤退喧嚷起來了。昨夜克服困境,今天白天一整天辛苦作戰,現在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趕路。竹子跟竹子上的露水一起摔到地上,玄蕃允起了再跌,跌了再急忙爬起。借著月光趕路中,不知不覺二十日的月亮已經到山的一端了,發出灰暗的光……」

從這段文字中不難看出當時的混亂,等他們艱難爬過這些山頭,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三點多了,也就是已經過了四小時。

另一方面,玄蕃允開始撤退的時候,正好是秀吉從黑田村出發登上茶臼山,坐在衣箱上暫歇的時候。

秀吉在那兒接見了為了見他而從賤岳趕來的丹羽長秀,秀吉給了他同貴客一般的待遇。對長秀來說,秀吉的禮數實在是太過隆重。

「真是過意不去……今早以來一定是很勞累吧。」

說了這麼短短一句話後,秀吉讓長秀也坐在箱子上,接著詢問起敵情和地勢。兩人的笑聲時不時隨著山上的夜風飄到人們耳里。

在這段時間裡,落後秀吉的將士中有兩三百人都趕上來了,士兵如漲潮一般源源不斷來到他的周圍。

不時有探子來報:「……他們在蜂之峰附近留了批殿後軍,玄蕃允的隊伍早就往清水谷撤退了。」

秀吉命令長秀向諸寨傳達一些話:

「丑時一到,我們就給玄蕃允來個突然襲擊。」

「聚集鄉民,讓他們黎明時分在各個山上大喊。」

「在天亮的時候,會有無數槍聲同時響起。就在那個時候把囊中的敵人一舉拿下。」

「記住,天亮前的槍聲都是敵方的。總攻擊時會有信號,不要錯過時機。」

丹羽長秀告辭後,秀吉也站了起來,他讓馬旁的士兵向全軍傳話:「聽說玄蕃允已經撤退了,要追上他,一定要追上他。」

他還吩咐道:「天亮之前不要開炮。」

這邊的山道跟平坦寬敞的大路不同,難走的地方很多。進攻的先鋒雖然陸續出發了,可是沒有如意想般順利前進。

有的隊伍的士兵直接下馬來拽著韁繩前進,互相推著走過連條道都沒有的沼澤和山崖。

過了半夜,二十日,月光更加明亮了,這幫助佐久間的軍隊更順利地撤退,對將要進行突然襲擊的秀吉麾下的將士們也是絕佳的條件。

兩軍的差距,從投入行動的時間來看,不過只差三個小時。

秀吉為了這場決勝戰,率領了有著壓倒性人數的大軍前來,再加上高昂的士氣,雖然還未交戰,已經能清楚地推算出兩軍誰勝誰負了。

世人常評論說:「秀吉的兵法常常是以多勝寡,這一點和信長很不一樣。」

秀吉如果知道這種評價,估計不會贊同。

因為,大比小好,多比少好,這是最簡單的道理,稱不上是戰略或信條。如果條件允許,誰都會選擇大和多。

秀吉只是遵循了這個簡單的道理,即使是沒有戰爭的日子,他也把這個道理當作戰務和政略,記在心裡一路實踐過來。

戰鬥中,要按照古時候的說法:「五指機關算盡,不如一拳乾脆。」所以要粉碎玄蕃允,就要把整個軍隊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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