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首勝

《武將表彰記》中有一節記載如下:「玄蕃允盛政的身邊有一位精明老練的武將。在玄蕃允攻克志津之岳(大岩山的誤稱)時,該武將稱:『中川瀨兵衛清秀的堡壘,由於是近些年剛建成,連牆上的泥土都尚未乾透。要想攻下該堡壘,使用能穿透堡壘城牆的槍方才有利。』於是讓大家放棄十字槍、鉤形槍,而改用純粹的長柄槍。不出其所料,長柄槍果然在穿透堡壘城牆方面大為獲益。」

另外,在同一書上還有如下記載:「玄蕃允的家臣中有一位精明老練的武將,他向玄蕃允進言道:『中川是位好勇之將,聽到有敵人入侵,必不可能坐以待斃,一定會出來迎戰,若我們從其他的小道安插奇兵,繞到堡壘的背面,朝其眾多的兵營縱火的話,中川等人看見火勢必會認為背後也遭到伏擊,便會急忙想撤退,造成混亂。此時派伏兵出擊的話,勝利必然是屬於我方的。』他清楚地講述道。」

玄蕃允的左右自然不乏強有力的武將,但是能向他進獻如此良策的武將又會是誰呢?我想大概是德山五兵衛則秀或是拜鄉五郎左衛門等人吧。尤其是拜鄉,他是一位鼎鼎有名的武將,在加賀大聖寺擁有自己的城池,是位有勇有謀的老將。要說能輔佐玄蕃允、進獻如此以退為進的良策的親信,毫無疑問當屬他這類人物。

總之,在這樣一個早晨,佐久間等人作為第一批突擊部隊,照計畫逼近敵軍,給敵人來了個突然襲擊。也就是搶佔了所謂的「首勝」,「讓敵方全軍覆滅可謂是分秒之間」,「一鼓作氣攻下!」抱著如此氣勢,很快來到城門口的士兵攻破第一個障礙,進攻到城牆正面妙見坡近乎一半高度的地方。

這些城門口,最多也只是由一部分將領同七八十名守兵看守,一旦遭到像怒潮一樣的四千軍馬的攻擊便不堪一擊。那些手持孤矛勇敢應戰的士兵頃刻間化為泥地里的血漿,大多數人四處逃散,往下一個防禦地撤退。

就在此時,主將中川瀨兵衛同其部下團結一致突然從山上出來迎敵。「你等冒失的小嘍啰,當我這是無人堡壘可以任意踏入么?」那位拿著長矛沖在前面怒吼的便是瀨兵衛本人。因矛槍傷敵無數,馬腹上早已滿是鮮血,其馬蹄踏過之處,沒有敢來應戰的敵人。

「玄蕃允你這混蛋!」瀨兵衛的聲音足已讓敵我雙方都聽見。以鋼槍為榮的他今天倒要會會這位聞名北之庄的佐久間玄蕃允盛政,於是他騎著戰馬來回賓士。

這位武將手下有著以鐵血士兵著稱的中川軍等人。像森權之臣、榧野五助、鳥飼平八、山岸監物等,或是騎在馬上,或是徒步戰鬥,總共有四百餘人,雖說這不及敵軍兵力的十分之一,但每個人都一副拼了命的神情,吼道「這些混蛋」,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揮著長槍衝進了佐久間等人的軍隊里,長槍交鋒的聲音夾雜著怒罵聲、怒號聲、馬兒的嘶鳴聲,這一切聽來都像是血的聲音、血的怒吼。

雖說以眾敵寡佔有絕對性的優勢,但是從局部來看仍有不可避免的缺陷。

中川軍四百人不顧性命地迎擊,沖入敵軍內部使敵軍一片混亂。那人數有十倍多的大軍很難將其相應的力量集中在這有局限性的一戰當中。

「撤退,退到山腳下。」見犧牲過多,佐久間軍隊中一部分武將發出裂帛似的吼叫聲。但即便如此,要一下改變多數人的行動也是很不容易的。

「現在就是關鍵,大家乘勝追擊!」以瀨兵衛清秀為首的中川軍猛將展示出了無愧於當前大好局勢的殲滅敵人的勢頭。畢竟中川軍佔有地形優勢,更為重要的是佐久間軍隊的士兵這一夜一覺也沒睡。

「哇——」起初聲勢浩大的攻擊聲如今聽起來像是虛張聲勢。一旦出現「掉隊」的士兵,戰鬥的形勢便越發艱難。全軍都爭先恐後地朝山腳跑去,就連停下想支撐其他士兵的人都被面無人色的夥伴們推擠,像拋落石子一樣連立足之地都被奪走。

「越前那幫人,一個都別讓他們活著回去。」這是瀨兵衛的聲音。他一直對戰友們說「追擊,追擊」,他是認為自己已然獲勝了,總是追擊個沒完沒了。

「危險……」自然,軍隊中也有感覺到這樣很危險的部下,但是看見將軍如此姿態,自己也不能退縮。能成功殲滅敵人么?當中川軍下了妙見坡,抵達能看見尾野路海濱岸邊的平地時,突然從兩面傳來了佐久間軍隊那令人震耳欲聾的大鼓聲,令人視線模糊的彈煙將中川軍給包圍了。

光是瀨兵衛的左右就倒下了好幾人。然而,瀨兵衛早已習慣了如此危險的境地,絲毫不感到吃驚和害怕。

他接著怒吼道:「本將軍要見玄蕃允,玄蕃允,滾出來!」這次更甚,如同獅子吼一般。

「啊,這不是中川大人嗎。」敵軍中有人這麼回應道。此人如同搖晃的黑色巨浪般立刻駕著馬出現在瀨兵衛的旁邊。

「本大爺你或許不認識,加賀大聖寺的城主,拜鄉五郎左衛門是也。您如此尊貴的首級,本大爺就收下了。」

雙槍交鋒,但由於雙方的馬距離太近,快速旋轉一圈後,瀨兵衛轉過頭來喊道:「看本將軍不刺了你這顴骨。」說著便將大槍往斜後方刺去。

五郎左的身體埋在馬的鬣毛里,然而其手上的大槍及眼神都注意著敵人,躲避,突擊,他同時進行了這兩個動作。「攻擊失敗」,瀨兵衛讓馬兒後退,然而五郎左的大槍同要後退的瀨兵衛的大槍纏繞在一起,並搶先一步進攻而來。更要命的是,一位酷似敵人的步兵似乎在朝瀨兵衛的後方逼近。瀨兵衛感覺到了這一切,立即收回大槍往馬後方揮去。此時一位武者如同飛鳥一般猛地往這撲通倒下的士兵身上撲來,瀨兵衛立刻看見了這位武將的臉。

「是鳥飼嗎,趕快替我開路。」

聽見將軍的聲音,鳥飼平八立即擋在了瀨兵衛的前頭,朝拜鄉五郎進攻而去。

瀨兵衛瞬間讓馬從側面狂奔,繼續拚命地在敵人中尋找將軍的旗子,「我要見玄蕃允!」

在修羅當中,也有像真空般的寂靜,那是唯有勇者才具備的。這與佛陀的光是相似的吧。

勇敢的巔峰是令人爽快的,因為那是種自由自在的境界,沒有自我也沒有這難以容忍的敵軍。一旦無念無想,存在也便只是武家門第的一種精神,僅此而已。

中川瀨兵衛清秀確實可謂是已經達到此種境界的勇者。但是英勇也是有界限的。同他並肩作戰的近身侍童及馬旁的大多數人都在迎擊敵人時相斫而死了。

這期間,盟友桑山重晴的使者來勸了好幾次要他撤退。岩崎山的高山右近也派遣使者來勸諫:「希望您一定要就此撤退,至少得保全您的生命安全,我們右近將軍把您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今早以來,他甚是痛心。」這位高山右近的使者強行抓住瀨兵衛將軍的馬首冒失地往後方拉。「不要胡說八道。」然而瀨兵衛越發像是魔鬼一般狂吼道:「本將軍豈能在這裡退縮,如果當真在此撤退,把這一切交給敵人的話,那我瀨兵衛還算是個男人么,還有何顏面見江東父老。若你認為這沒有什麼了不起,那麼為何賤岳的桑山重晴,你們的將軍高山右近不火速加緊兵力去實現呢?」瀨兵衛一邊叱責一邊用大槍的尖端將那位使者刺倒,再次化身為阿修羅迎接敵兵。

在這大約只有三町的鮮血染紅的戰場上,就這樣你推我搡一進一退地重複戰鬥了十三回。從拂曉五點左右到上午九點大約四小時,一直持續戰鬥著,幾乎是奮戰到眼底里只能看得見血色為止。

「奮戰到這……這樣,可以說是已……已經沒有遺憾了,趁著還未死在這些小……小嘍啰手上之前……」瀨兵衛自言自語道。

這時,不知道是誰,又拖著瀨兵衛的馬首猛地朝堡壘內狂奔。就連瀨兵衛也難以喘息,眼眸像一直注視著火焰一般灼熱,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模模糊糊。

「是誰?」瀨兵衛問。「我是淵……淵之助重定。」對方回答道。

「啊,是重定啊,小道的防衛如何了?」

「被攻破了,實在是太遺憾了。」

「為何要嘆息?像桑山、高山那些人才該覺得遺憾,像我們如此拚命戰鬥了的人,沒有遺憾了!」

「不,我說的遺憾是指上了敵人的當。敵人在堡壘將我們包圍,我們勢必也不讓敵人入侵。正當我們以一敵十地同敵人激烈交鋒時,突然見到後山的兵營著火,便心想:『哎呀!敵人是不是把後方包圍了?』就這樣心理防線被攻破,所有的防禦都隨之瓦解。」

「這麼說的話,那著火的地方是後山男僕的小屋嗎?」

「那隻不過是敵人德山則秀讓幾個人放火產生的煙而已。」

「啊,停下來!」瀨兵衛突然站立在馬鐙上,「淵之助,你想把我帶到哪裡去?」

「交戰也就到此為止了,您就撤退到堡壘,平靜下來切腹自盡吧。」

「什麼?讓我切腹自盡?你這個蠢……蠢貨,我瀨兵衛最討厭的就是切腹了,放開,放開!放開馬嚼子。」即便是只剩一匹戰馬,瀨兵衛也不會放棄最後的這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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