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大偵察

先前還密謀在歸國途中偷襲秀吉的勝家,如今卻與秀吉互換了角色,在自己的歸國路上陷入了如履薄冰、提心弔膽的境地。

要回到越前,就必須通過江州長浜。但先他一步回國的秀吉就在長浜。

秀吉會默許他通過嗎?這點必須慎重考慮。

曾有人在勝家離開清洲城前提議:先通過瀧川一益的領地,從伊勢橫穿鈴鹿,繞道江州回國,但他認為這樣一來世間便會流言四起,說他懼怕秀吉,這對於勝家來說是莫大的恥辱。且身邊的玄蕃允也不會答應。

但事實是,一旦進入美濃路勝家將步步為營。

「那邊山上會不會有伏兵?那邊的煙霧會不會是敵情?這樣瞻前顧後必使身心俱疲,無法獲得準確情報也會延誤行軍,此外還需要將隊伍調整為戰備狀態,若不能考慮周全便無法繼續前行。」

此時,傳言有人在不破山附近看到貌似秀吉麾下的一支部隊,只說看見,勝家及幕下之人便已毛骨悚然。

「來啦!」

「真有埋伏!」

想像到在前方等候他們的敵軍數量及布陣,柴田軍突然變得殺氣騰騰。兵馬立刻在揖斐川前的牛牧附近安營紮寨,勝家則和幕僚們一道來到村中神社的小林里召開軍事會議,商討是迎戰還是撤退。

其中一計是暫且撤退,待與清洲城內的三法師聯合,揭露秀吉罪行,再糾集各路將領一道堂堂正正討伐秀吉。

另外一計便是迎戰,這裡的敵軍人少勢微,不堪一擊,何不一舉擊潰,殺個痛快。

若是從結果來考慮,前者更仰仗戰術,後者則能速戰速決。或許還可以一舉削弱秀吉的勢力,但換言之,柴田軍也有戰敗的可能。

因為關之原以北地勢險峻,最適合埋伏。加之撤回長浜的秀吉軍極有可能比昨日所見更多,且分散在江南至不破、養老等地的閑散武士與羽柴家有往來的不少,而與柴田家有關係的卻沒幾個。

「無論怎麼想,在這裡迎戰秀吉都不是上策。他之所以在一天內急急趕回,也是為了佔據這一有利形勢。僅憑這一點就不該冒失開戰!」

勝家和各位老臣都傾向於此計。但玄蕃允嘲笑道:「你就那麼怕秀吉?就算成為世人的笑柄你也無所謂嗎?」

無論何時的軍事會議,往往都會認為退則弱,進則強。先不論結果如何,其中必有一方看似消極,另一方看似積極。

玄蕃允的意見可以左右幕僚。他所向披靡的勇猛,在族中的地位以及得寵於勝家的現實,這些都會對幕僚產生無形的作用。

「未發一箭,看見敵軍就潰逃,這恐怕有損柴田家的威名。」

「要是還未離開清洲城,此計倒可一試。」

「正如玄蕃允殿下所說,都已行至此地,倘若折返,傳出去將會成為後世的笑柄!」

「先戰上一場再撤也不遲!」

年輕武士們異口同聲地支持玄蕃允的意見。

只有毛受勝助家照一直沉默不語,未發一言。

「勝助,你怎麼想?」

勝家很少徵求他的意見。平日里,他自知被主君冷落,所以不像玄蕃允那樣張揚,舉止言行都十分謹慎。只見毛受勝助乖乖答道:「我覺得玄蕃允殿下的意見甚好。」在一群血氣方剛、鬥志高昂的武士中,年輕的勝助卻平靜如水,可見其缺乏勇武之氣。在這種場合下,他不得不如此作答。

「勝助都這樣說的話,就照玄蕃允說的做,繼續向前推進。渡過河流後立刻派遣密探組前去打探,切忌貿然行軍。派大批步兵打先鋒,火槍隊緊隨其後,鐵炮組部署在後備軍前方。如若太近,敵軍出現時鐵炮便無法發揮作用。如有敵軍,探子就發信號,立刻鳴響戰鼓,絲毫不可慌亂。各組頭們聽候勝家號令。」

制訂方針後,柴田軍便開始渡河。渡河期間沒有遭受任何襲擊,隨後軍隊繼續向赤坂方向行進,但仍未看見敵軍。

密探組的偵察範圍一直延伸到了垂井宿營地附近,最終確認周邊沒有任何異狀。

一位旅人經過,偵察組覺得很奇怪,就派一名探子將他抓了回來。經過密探組組頭逼問,旅人說出了所有知道的情況,但結果卻讓人失望。

詢問他可曾在途中見到羽柴殿下的軍隊,那人說確實見到了,就在今早,在不破附近。之後他自己有些事情耽誤,方才經過垂井而來,垂井那邊已聚滿了先到的羽柴殿下的人馬。

「大概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同行的大約有幾百人。」

「幾百?」

探子們相互看看,隨後丟下那人,立刻向後方的勝家通報。

想不到敵軍的數量竟如此少,這使勝家越發擔心,但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繼續行軍。正在這時,有人來報羽柴家遣使來訪。

等走近細看,那使者並非披掛戰甲的武士,而是一位身著薄絹窄袖和服,淡紫色天正衫,馬韁上裝飾物品,英姿颯爽的年輕人。

「請前方帶路,在下是羽柴秀勝殿下的近身侍衛伊木半七郎,今天作為使臣前來拜訪北之庄殿下。」

在途中,半七郎騎在馬上向突然撞見的密探組武士點頭示意後絕塵而去。密探組的探子無不愣住,只有組頭一人邊呼喊邊緊追半七郎而去,十分狼狽。

柴田勝家及幕僚們邊猜測這位年輕人的身份,邊列陣迎接他。

眼下必有一戰,光從殺機四伏的陣營看去,這剛下馬的清秀俊美、彬彬有禮、款步而來的伊木半七郎那華美的裝束,極為醒目,與周邊的火藥味格格不入。

「丹波殿下的近身侍衛怎麼會到這裡來?不管怎樣,帶他過來,見面再說。」

勝家跨過路旁的雜草,來到樹蔭下,撐起折凳,將自己的慌張暫時隱藏起來,若無其事地問道:「你為何而來?」隨後賜給使臣一把折凳。

「勝家殿下,路上辛苦了!」半七郎如日常寒暄般說道。隨後解下用紅繩系在胸前的信匣,「筑前守托我問您安好。具體事宜都寫在這信中。」說罷將信遞給勝家。

勝家甚是疑惑,但並未立刻開封,而是盯著半七郎問道:「你說你是丹波殿下的近侍?」

「正是。」

「丹波殿下身體可康健?」

「十分健康。」

「應該已經長大了吧?」

「已經十五歲了。」

「啊,已經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我已好久未見其面啦。」

「今日丹波殿下奉父親之命,行至垂井驛站恭候您大駕光臨。待您安頓好後便可與殿下暢談。」

「什……什麼?」勝家有些結巴。

折凳腳壓著的石子彈了出去,勝家笨重的身體隨著折凳下沉,心中驚了一下。

眾所周知,羽柴丹波守秀勝乃是信長最小的兒子,小時應秀吉的請求,信長將其過繼給秀吉為養子。

「迎接誰?你說迎接誰?」勝家又問了一遍。

「當然是殿下您了!」

半七郎以扇面遮臉暗笑,他看到勝家的眼瞼和嘴唇不斷痙攣,看得出他難掩喜悅之情。

「我嗎?真的是來迎接我嗎?」勝家喃喃道。

「請您先看一看這封信。」半七郎催促道。

不知所措的勝家,早已忘了手中的信。「噢,對呀,看看,看看!」

勝家下意識地反覆點頭。書信上的文字映入勝家眼睛的那一刻,他心理的變化更加明顯地浮現在臉上。

書信並非秀勝所寫,而是出自秀吉之手。信中道:

得知您對江北至越前的路線不太熟悉,今次特派養子秀勝前來為您帶路。

如今因為我都城長浜位於尊公歸途中,是阻擊尊公的絕佳之地,所以世間流傳出一些無端謠言。為了讓這些卑劣的流言不攻自破,特意派養子秀勝前來迎接,以他為人質讓您安心通過。

本想邀請閣下在長浜飲酒喝茶,但自清洲一別後,筑前諸事繁忙且身體欠佳,只能遙祝大人一路平安。

無論是使臣的話,還是信中的言語,無不讓勝家反省自己的猜忌和多疑,甚至有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看完信後他著實放心不少。以前他被認為是謀略家,無論幹什麼事都會有人說:「柴田殿下又犯老毛病啦。」眾人視其為老謀深算。但此刻的他卻儼然成了毫不掩飾、喜怒形於色的直率之人。過世的信長完全看透了他的這種性情,並將其英勇、智謀及正直之性運用自如,委以北陸探題官之重任,賜予無數將領,賜封大片領地,十分信賴他。如今,這位最了解他的主君已然不在,勝家覺得這世上彷彿再沒有可信的人。

可如今,面對秀吉的來信,他連日來對秀吉的反感之情瞬間消散,頓時覺得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邪念、多疑而已。

「主君離世後,也只有這位筑前守值得信任啦!」勝家認真反思道。

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他通過長浜城下。那天夜裡,柴田一行人夜宿垂井,與秀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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