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御坊塚

陰沉的松濤聲一陣陣被風吹到了陣營里。

營帳彷彿是某種白色的生物一樣膨脹起來。「啪啦啪啦」地翻卷著不斷發出悲歌。

「與次郎、與次郎!」

「在!」

「剛剛前來告知什麼事後匆匆歸去的使者是誰派來的?」

「啊?」

「為何不一一告訴我?」

「那個……因為尚不確定那是事實。」

「無論如何,都要將傳令告訴我。與次郎!」

「是。」

「振作點!連你都亂了方寸了嗎?」

「您說的是。堀與次郎,以死相期。」

「嗯。」

光秀一下子注意到自己嗓門太大,於是壓低了聲音。然後,回想到剛剛教訓堀與次郎的話事實上更應該說給自己聽。

御坊塚的大本營與白天時相比,只聽得到顯得有些寂寥的松濤聲。他沮喪地環視四周。

緩坡下是連綿的田野。一眼望去,東為久我畷、北為北嶽、西是圓明寺川的戰場,如今只見閃爍的星光與漆黑夜色。

從申時至酉時,僅僅過了三個小時而已。原本漫山遍野的己方旗幟已不知潰向何方——他們已經全部陣亡。光秀已經難以記清不斷傳來的陣亡者的名字。

這一切就發生在這三個小時之中。現在,堀與次郎無疑又接到了一個噩耗。然而,恐怕他現在已經失去傳達給光秀的勇氣了。被光秀訓斥之後,他再次站到小丘下面,看上去十分無力地將身穿鎧甲的背靠在松樹榦上,默默地仰視著星空。

「什麼人?」

與次郎一下子拿起當拐杖的扎槍,大聲對停在對面黑暗中的騎馬的人吆喝。

「自己人!自己人!」

一個黑影喘著粗氣爬了上來。從他的腳步上來看,很明顯是負傷了。那人走近後,與次郎愕然地向來者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這不是邢部嗎?來,抓著我的肩膀。」

「噢……與次郎啊。主公呢?」

「在上面。」

「還在此處嗎?太危險了!這裡已經不能待了!」

香川邢部,他隸屬於藤田傳五手下,是明智軍中的一名部將。

刑部在光秀案前雙手伏地,幾乎就要向前倒下去。

「齋藤大人、阿閉大人、津田大人,此外以藤田傳五大人為首,全軍覆沒了。我方將領、精銳士兵全都屍橫遍野,沒法一一計數其名啊。」

「……」

在這黑暗的松影之下,只有光秀的臉顯得發白,他沒有回答,彷彿沒有聽到。

刑部話語苦澀。

「有一次都已經逼到秀吉的中軍了,然而在黑暗迫近時,退路被打亂,主將傳五也行蹤不明……另外,御牧三左衛門大人一軍也落入敵軍重圍之中,在苦戰一場之後,御牧大人一軍兩百餘人好不容易一塊兒撤退到了西久我的部落。御牧大人對我說:『這裡也已經沒法待了,讓主公儘快退到勝龍寺城中,或者據城而守,或者趁夜色逃往江州。在下覺得這才是良策!你快趕到御坊塚去將我三左衛門的話傳達給主公!我三左衛門定會在此殿後撐到那時,等到看到主公全身而退的信號之後,我們剩下的兩百人會一塊兒衝到秀吉陣中交刃而死。』大人就是如此交代的。」

光秀依舊沉默。

完成使命後,刑部便一下子平趴了下去。他伏在地上,被叫了幾次之後也沒有回答。

光秀一直注視著他,此時回過頭去冷冰冰地問與次郎:「刑部受了重傷嗎?」

「是的!」與次郎眼含熱淚。

「看來他已經去了。」

「是的!」

「與次郎……」光秀突然間以完全不同的聲調問,「方才你收到的使者的報告是如何說的?」

「現在我就毫不隱瞞地告訴您。據稟報,筒井順應一軍突然下了洞嶺,從淀城方面對我方進行強攻。因此,就連以齋藤利三大人為首的部隊也難以頂住,以致我方全軍潰敗。」

「我當什麼呢,原來是此事啊。」

「如今就算告訴您也難以挽回,徒增您的不快與煩惱。事實上我本打算找機會向您稟告的。」

「沒什麼,人便是如此。特別是趨炎附勢之流,在世間也是最為常見之類,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何足掛齒!」

光秀笑了。他並非強顏歡笑。之後,他向陣後招手,突然間焦急地喊道:「牽馬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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