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兩軍拼殺

圓明寺川位於山崎的東方。細流匯聚成川注入淀川,附近儘是蒹葭蘆葦覆蓋的沼澤地。要在平時,可以聽到蘆葦鶯喧鬧的叫聲,今日卻一聲鳥叫也沒有。

此處附近,早在今日午前,明智軍的左翼與羽柴軍的右翼便以一水之隔一直緊張對峙。

時不時颯颯風吹蘆盪,翻起泛白的蘆葦葉子,雙方也僅僅是能夠看到對方的旗杆頂而已,至於軍馬的身影則都難以望見。北岸,齊藤利三、阿閉貞明、明智茂朝等軍隊集合在一起做先鋒部隊的準備,大約有五千軍馬。南岸則是高山右近、中川清秀的四千五百名部下再加上池田信輝的四千兵馬,陣列重重。這一觸即發的幾個小時,大家忍受著濕地的燥熱,等待著戰機。

這當然是在等待秀吉的到來以及他的一聲令下。因為他們已經聽說己方的山之手隊已經佔領天王山,所以這一面的將士更是精神振奮、心癢不已,幾乎對秀吉的遲遲未到要破口大罵。

「到底大軍在幹嗎?」

另一方面,將大本營扎在御坊冢的明智光秀聽說迅速前往天王山的松田太郎左衛門陣亡以及部隊全面敗退的消息後,首先便責備自己貽誤了時機,道:「還是太遲了嗎……」

他本就知曉將高地置於己方控制之下與落入敵手會在決戰時帶來多大差異。

然而,在此之前,光秀面對眼前的機會卻被三個「不死心」而束縛。「不死心」無疑會使自己感到迷惘,也將決斷變得遲疑。

第一便是牽掛於筒井順慶的與會,在洞嶺焦躁地空等了一個夜晚;第二便是回到下鳥羽陣中之後還命令修築淀城,這是對秀吉的進攻時間把握的差錯。第三便是他的思想問題,這也是最根本的,即積極還是消極,是選擇進攻還是採取退守之勢。在進入御坊冢之前,大的方針上他尚未走上歧路。

在此,老臣齊藤利三等的意見也對他有所影響,令他迷惘。利三曾兩次派使者如此勸過光秀:「我認為這一戰無論如何是對我方不利。不如躲過秀吉的鋒銳,暫且先退至坂本後,再將散在江州及其他地方的友軍集合到一起,在確定達到不敗的陣容之後再進攻。我認為此時這算是唯一的良策了。」

齊藤利三的進言並非不在理。

一萬六千兵馬的明智之軍,在士兵的素質方面,其中有兩成是山城新兵。與一手培養的士兵相比,斷然處於劣勢。因為是在各處新拼湊起來的未經訓練之兵,因此其軟弱程度可想而知。

另外,其部將中也多是諏訪飛守、山本山入之類的,舊的公卿遺臣或是稱作丹波武士等的土豪也夾雜其中。這些人的鬥志究竟與明智家的旗下是否相同,能否在同一戰列也值得懷疑。

與此相反,敵方秀吉的軍容不得不說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在數量上也是如此。

從中國地區返回的他的直屬軍隊有一萬人,另外還有池田信輝的四千人,高山、中川的兩軍四千五百人,總共大略也有一萬八千五百人。

再加上大阪方面神戶信孝、丹羽長秀、蜂屋賴隆,總共約八千人,實際數量總計二萬六千五百人。

而明智方僅僅一萬多人。

不僅如此,他麾下儘是精銳或者是已故信長公的家臣。而且,他還高舉義旗——「已故右大臣的復仇之戰」,這是絕好的理由。

如果迎頭而上的話,到底是明智一方處於劣勢。

因此,這種情況下,應該暫時放棄京都這一戰略上重要的地方,退守坂本,那裡有三千兵力還有己方最可靠的良將明智左馬介光春。再等待四國政治變化風起雲湧,信長遺臣中必然會起內訌,然後己方再慢慢地加強陣容。比起此時選擇寧為玉碎,確實應該備完全之戰。

這便是齊藤利三所慮。

老將的意見自是中肯,光秀內心也不得不說被極大地吸引。然而,「如果在此處戰敗,那麼即便據守坂本城,最終也必會落敗。如果京都落入敵人之手,那麼我光秀又還有何名分立足?」

光秀心中這樣覺得:即便十分不利,如果一戰不接,白白將京都交到敵人手中,他自己也是斷然難以忍受的。

雖然未對他人言明,檄文中也並未有此內容,但這卻是光秀心中的真實想法。

「即便一朝之間討伐了主公信長,我與他都是天皇臣民,武道精神並未有所變動。如果戰都未戰便將天皇腳下京城拱手讓人,人們必會議論:『看吧,光秀又有何信仰?又如何在天下立足?一看情況不利,將皇宮所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管逃跑,看他根性有多卑劣!』如果再以這種想法揣度我對信長的討伐,那無疑便會被認定僅僅是亂臣賊子,被如此議論也沒有辦法。我光秀要將京都置於身後,在山崎與之決一死戰。秀吉之類,又有何懼!」

如此一來,可見此戰不可避免,光秀內心先奏起了悲歌。

秀吉又有何懼!即便他展示出這種氣概,他內心中卻已然沒有必勝的把握。

主將們都體會到了他悲壯的決意。在這一點上,其中大部分人也都懷著無論何時都可以為其赴死之心。

特別是如齊藤利三等人。他們年事已高,忠諫既未被聽取,作為老將早已經將局勢看透,因此自己內心比他人更早懷有「今日正好成全自己一生」這樣的覺悟。

因此,圓明寺川河口處的槍響也是齊藤利三突然打響的。

作為戰鬥的契機雖有些微妙,就在兩軍都在蘆葦叢中被蚊蟲叮咬著耗了小半天,一直等待著上方將領的號令時,羽柴方面陣營突然有一匹有著漂亮馬鞍的馬駒不知是不是想要飲水,突然間跳到了圓明寺川的對岸去。

「啊,被擊中了!開槍!開槍!」

為救伏在河岸上的士兵,這邊也冒著北岸的槍林彈雨開起槍來。如此一來便沒有時間再等待命令下達。

「全軍突襲!」

秀吉的命令事實上也是在槍響之後才被下達的,而明智方面也是因敵人的動作起了反作用力才渡過河來。

注入淀川的河口十分寬闊,而稍微上游一點兒的地方則並非如此。

然而,因為數日來的暴雨水勢迅急。帶著火槍的明智槍隊在北邊的草叢中出現並射擊南面堤上站立的羽柴軍時,被視為明智軍精銳的扎長矛隊便從各處開始蹚水過河。

「長矛隊出列!」站在河堤上的高山隊中的一將跳出來指揮道。

因為河流狹窄,因此槍很難奏效。當前排放槍完畢填充子彈時,由後排補上。然而在此期間又有早已爬上岸的敵人立刻沖入槍陣中。

「槍隊橫著一溜兒排開!別擋在前面!」

中川隊的一群士兵大部分將扎槍高舉過頭,痛打堤下以及水面上的敵人。

目標當然是敵方士兵。比起將扎槍來回推送出去,高高掄起向下扎去更為迅速,也更能阻止敵人上岸。

激斗在河中展開了。

扎槍對扎槍,扎槍對大刀或者長矛。

雙方斬來斬去。

大吼著抱在一起的,從陣列中沉入水中激起水花的……

濁流捲起旋渦。

不,還是說水在武士們中間流淌更為合適。河流中擠滿戰鬥著的士兵。鮮血在水面上泛起,接著不見了。

其間,南軍的第二陣中川清秀一隊將下游的戰鬥交給高山右近的手下。

「沖啊!衝進去!」

「使勁沖啊!」

「不要瞻前顧後!」

「衝上去,衝上去!」

「只管沖!」

大隊陣列則彷彿抬著神轎出神社時蜂擁而至。緊接著大軍逼近東岸的草木叢,不管不顧沖入了敵軍。

這邊是明智軍左翼第二隊阿閉貞明的陣地。北軍的破綻首先便是從此一線產生。因為其不顧己方左翼已經開始猛烈突襲,仍舊是時不時放一陣槍,太過依仗於火器的威力。

越過灌木叢,除卻各處的濕地,還可以看到田地、田間小路以及栗子樹林。明智軍在視線所及之處密密麻麻一片,現在一見到敵軍沖了過來,眾將士如怒濤一般瞄準目標沖了過去。

「哎呀哎呀!」

明智軍中一名大漢口中發出異樣的聲音,挺身而出。眼看著他用十分笨重的扎槍一下子便撞飛中川隊的四五名士兵,然後又向這邊猛撲過來。

他雖然身穿鎧甲卻並未戴著頭盔。只見他那纏頭巾下倒豎起來的亂髮宛如火炬的火光般泛紅,與其睜大的雙眸泛出的光芒一起,看起來確是一名萬夫難擋的武士。

被這名大漢沖潰一角,中川隊再次被頂回河邊。只見此時,中川軍中站出一將。

「你小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看著就讓人生氣。你可知道在此的是你織部大爺!」

他一邊這樣吆喝著一邊擋在前面,英姿颯爽。只見他用自己的扎槍纏住了這一莽夫的扎槍中部。

此人便是中川清秀的女婿古田織部重然。

這兩人的戰鬥激烈無比,旁觀者根本無法插手。與之相比,不知是不是織部的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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