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桂川

京都城民代表剛剛辭去不久,出家人施藥院秀成來到下鳥羽的陣營求見。

「有事求見惟任大人。」

此時,光秀正與藤田傳五以及其他四五名將領在一起吃飯。據傳五的報告,筒井變節已是不爭的事實。然而,順慶的叛變在此還是成了眾將憤怒的根源,大家都痛罵他卑劣得簡直臭不可聞,不配作為武士。

就是這時,有傳話進來。

「哎?施藥院?」光秀皺眉道。

施藥院是在本能寺之變前,信長派往秀吉陣中之人。

「不管怎樣,先讓他進來。」

光秀並沒有放鬆警惕,但是他對此人前來還是抱有極大的好奇心,而且這也是知曉秀吉近況的絕好機會。

「您還是壯健如昔。」施藥院若無其事地問候道。

他一點兒都沒有提到信長之事,這反而讓光秀十分在意。

「聽說您剛剛去了中國地區,為何又這般匆匆而返呢?」

「因為筑前守大人馬上就要攻打京都,可能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會礙手礙腳吧,因此給了我們假,我便儘快趕回來了。」

「嗯……原來如此。」光秀頷首道。接著,又以一副隨口帶過的語氣問道:「筑前還健壯吧?」

施藥院極為簡單地答道:「是的,看起來越來越結實了。」

接著,連沒被問到的他也說道:「那位大人的精力簡直無窮無盡。」

「聽說筑前早就與毛利議和,正在北上的途中。您來此時,不知道他已經到何處了?」

「您說什麼呀?他已經到達尼崎了,而且這還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施藥院彷彿在嘲笑他的拐彎抹角一般答道。

「哎?」

「您不知道嗎?」

「不是先鋒部隊嗎?」

「估計先鋒部隊反而是在後面。筑前守大人毫無疑問已經到了,他在途中風雨無阻,無論陸路還是水路都幾乎不眠不休地匆忙趕路。」

「是、是嗎?」

雖然聽起來聲音有點兒錯亂,但光秀還是強裝出沉著的樣子道:「您在尼崎見到他沒有?」

「因為看到數不清的軍馬,所以我故意走過去看了看。」

「數量有多少?」

「說不上來。如果是武門中人的話,說不定用眼估量一下便能看個差不多吧。」

「您不去尼崎卻來我們下鳥羽陣中,是有什麼事情嗎?」

「在中國地區筑前守大人給假時曾經吩咐我如果見到日向守便給他帶話。」

「筑前給我光秀帶的話?有趣。他說什麼?」

光秀感到異常興奮。因為雖然是託人帶話,但想來這簡直可以說是敵將的決戰書。

施藥院轉達如下:

「在中國地區分別之際,筑前守大人曾經親自賞給在下一柄扎槍要在下途中小心。筑前守大人說照目前看來,之後的天下不是光秀便是自己的了。如果我能夠給兩位將軍都留下好印象的話,我家安全就絕對能夠得到保證,這樣的差事是最幸福的,反正早晚都要見到光秀。如果能夠比他先見到光秀,我就說筑前這樣說了……他如此說……」

施藥院說到此停下,拿懷紙輕輕擦了擦汗。然後模仿秀吉的口吻說道:

「『雖然曾經多次與日向守會面,但是在戰場上相見會是第一次。雙方大將相見立刻便會揮刀相向,估計這也不過是近幾日之事。主公之敵,在下自不會怠慢,估計即刻便會交戰,決出勝負。請日向守也做好心理準備。』筑前守大人的帶話便是如此。」

「……」

很明顯,光秀感情起了波動。然而,他還是抑制著、沉默著聽完了。不久,他一下子放鬆下來,輕輕一笑。

「確像是秀吉會說出的話呀。」

他起身取下身後掛著的扎槍給了施藥院,又補充道:「傳話我確確實實收到了,十分感謝!秀吉給你一柄扎槍,我也給你一柄。京中還十分混亂,讓隨從拿著,不要有所懈怠,要小心,回去吧!」

施藥院辭去時,下鳥羽也已經夜色朦朧。風起,雲朵也迅速移動。

「很黑了。路上小心點兒!」

光秀將其送走,佇立在陣外小丘上。然而,他並不是為了送施藥院,而是為了仰望星空。

「好像要下雨了。」

他自言自語道。雖然他想這樣的風未必會下,但他還是不禁這般自言自語。臨戰前觀天象對將領來說極為重要。光秀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雲彩的移動與風向。

另外,他又觀察了一下腳下的淀川。

風中閃閃爍爍的小小燈火應該是己方的巡邏船。大河湧起白色的波濤,而山崎與攝津一帶則是一片漆黑。

「筑前之類,算什麼!」

彷彿光秀望著遠處河口,與仰望星空時眼眸中所釋放出的光芒一般,從光秀口中吐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的話語。

「作左!作左!作左衛門在嗎?」

光秀轉身回到營內。此時,黑暗中狂風吹過附近營帳,彷彿颳起巨浪。

「是。堀與次郎在!」

「是堀啊?就你好了。立刻吹響軍號,讓全軍做好出陣的準備。」

撤陣期間,他緊急派使者前往洞嶺、伏見、淀城。又將自己的覺悟告知遠在坂本城的表兄弟光春:「比起一味後退防守,不如向前主動迎擊,一戰決出勝負。」光秀催促他前來支援。

二更天,一顆星不見。

敏捷的戰鬥隊先行下了小丘,監視著桂川上下。駝隊、中心部隊和後續部隊接著跟上。

驟雨來襲。全軍渡河剛剛過半,雨滴便鋪天蓋地下了起來。風也颳了起來,是冰涼的西北風。望著黑暗的江面,步兵們嘟噥道:「這河水與風都是越過丹波龜山來的。」

如果在白天還是可以看見的。坂本也相隔不遠。雖然越過坂本,離開丹波龜山的故鄉來此才不過十日前的事情,但此時他們回顧起來卻彷彿已經過了三四年。

「別掉下去,別把火繩弄濕!」

部隊的將領提醒各組注意道路,在山嶺地區這無疑是場大雨,桂川水勢比往常更大。

扎槍隊將長槍接起來涉水而過,槍隊則將槍柄與槍口互相遞接著越過水去。

環繞著光秀的騎馬的一隊最先過到對岸。前方黑暗中傳來噼里啪啦的槍響。遠處的火花不知是民家的爐火還是只是篝火,槍聲停歇的同時,火光也消失了,重回到一片黑暗中去。

「己方的先驅將地方的偵察兵趕走了。火光是一小股逃到圓明寺川附近農家的敵人邊逃邊放的火,也已經被立刻熄滅了。」傳令的將校報告道。

光秀沒有在意,過了久我畷 ,並未進己方的勝龍寺城,故意在西南方距此處約五六百米的御坊冢扎了營。

這兩日天氣一直都是這樣。忽然間雨霽天晴,彷彿墨汁被沖凈一般,天空依舊留下或深或淺的顏色,星星也一閃一閃重新出現在夜空。

「這地方也真是安靜啊。」

光秀站在御坊冢,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尼崎那邊嘟噥道。

一想到如今與秀吉之軍已經僅僅相距兩公里路程,便可以感到他這話背後蘊含的無限感慨與緊張。

以此作為全軍的基點,將勝龍寺作為後方的補給站,再從西南方的淀城到圓明寺川一線形成扇形布置。等分配好前後各支部隊之後,天已漸明,淀川河水也隱隱約約現出了輪廓。

突然,天王山一面響起激烈的槍聲。太陽還未升起,雲依舊灰沉沉,濃霧尚未散去。天正十年六月十三日,此時山崎街道上還連一匹馬的嘶鳴聲都未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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