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波瀾萬丈

六月二日早晨,事變還在進行之中,茶屋四郎次郎與博多的宗湛一起離開京都,之後在淀川的碼頭與宗湛分別,急匆匆地趕往堺市。他冒著炎炎烈日,走在幾乎被烤焦的鄉間小路上。從枚方市走了接近二十里路,他突然間發現,遠處有一隊人馬塵土滾滾地賓士而至。

「本能寺的變故已經傳到這一帶了嗎?他們跑得可真快……是明智的同黨,還是織田的侍從?」四郎次郎暗想,估計是附近鄉村的武士獲悉事變之後帶著家臣正趕往戰場吧,於是他退到田埂旁讓開路。

結果意想不到的是,來到他身旁的隊伍中,有一位看似大將的人向他搭話:「這不是四郎次郎嗎?這是要去哪裡?」

他現在正急著趕路,想在今天之內將事變告知德川將軍,來人便是其親信,是一名錚錚鐵漢,可謂正合他意。「哦!原來是本多將軍啊!您要去哪兒?」

「前往京都。」

「那,是去本能寺嗎?」

「正是。」

「您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今天早上的事變呀!」

「嗯?四郎次郎,我聽不清,走近點說。」本多忠勝向他招了招手。剛才的話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因此四郎次郎覺得本多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於是他就趕緊走到本多的馬鞍前,然後壓低聲音試探著問道:「您是打算去拜見信長公的吧?」

「正是。」忠勝盯著四郎次郎的臉,不知道他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什麼,只是預感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四郎次郎用更小的聲音說了一句:「右大臣已不在人世,現在去恐怕連他的屍首也見不到了。」

「嗯?」忠勝挾著他總是隨身攜帶的引以為豪的長槍,在馬上直起身子,然後從遠處綠色稻田盡頭的枚方堤岸向京都方向凝望。

夏天的雲悠悠地飄蕩著,從這裡望去連二條城的煙霧也看不到。「大家先到樹蔭下稍作休息!」稍微往前走,有一片灌木叢。忠勝也下了馬,然後坐到樹蔭底下。

只剩他和四郎次郎兩個人了,他謹慎地問道:「你說的可不是小事,不會是弄錯了或者開玩笑吧?」

「絕對不是,這種事情怎能兒戲,」四郎次郎為了來這裡,也是拼了命的,哪裡顧得上開玩笑,「本能寺自不必說,估計如今二條城也已經陷落了。這附近都是初夏的天空與綠色的稻田,一片與戰事無關的寧靜。而京都市內,即便是天亮了也如同黑夜一樣,只有從天而降的火星和馬蹄聲,見不到一個人影。通往京外的道路都把守森嚴,實在是太嚇人了。」

四郎次郎把真相詳細講述了一遍。忠勝最先問的是:「謀反的人是誰?」當聽說是明智時,才流露出一副徹底明白了的神情。似乎覺得這也並非不可能的事。但是當剛才的預感突然間化作事實擺在了明面上,忠勝也震驚了。眼下他正在去京都的途中,有些進退兩難。

「那你是在發生戰亂的同時,急忙趕過來的嗎?」

「我想儘可能早點告知將軍,右大臣既然已經故去,那當前的天下將會呈現一片混亂之象。如何處置,將軍的思慮是至關重要的。」

「做得好!做得好!」忠勝毫不吝惜地稱讚道。與此同時他自己也已下定決心,從這裡折回去。

我們看一下他的主人家康最近幾日的動向吧。直到五月二十八日,他都在京都遊玩,二十九日前往堺市,三十日受堺市官府之邀出席了正式的宴會,又在松井友閑的嚮導下四處遊玩。六月初一也住在堺市。那日早晨受邀到今井宗及的府邸參加茶會,觀賞了各種名貴茶具,下午到各個寺院逛了一下。那晚,家康下令說:「右府大人也快要進京了,我得去感謝他在安土對我的招待。忠勝,你先行一步吧!」

本多忠勝接到出發的通知後,睡在了旅店裡。第二天忠勝從堺市出發時,還是漆黑的破曉時分,因此他不知道主上之後的動向。但他猜想,大概今天還是逗留在堺市吧。於是,他與四郎次郎一起返回了堺市,但家康已不在那裡了。當地的人說:「臨近中午的時候,他突然宣稱有急事要面見右大臣,也沒吃午飯,拋開了所有的安排,慌慌張張地朝京都進發了。」此時,也不知道是從誰口裡傳出來的,堺市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本能寺的事變,人心出現了騷動。

「可是,那麼說來,應該會在途中相遇啊。」忠勝納悶地說。甚至連心腹忠勝也不知道主公去了哪裡,堺市的人們談論著今天聽到的事變和行蹤不明的家康,騷亂之上又加了一層臆測,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以堺市附近的人心狀況來看,本能寺事變讓天下人何等震驚,已經超乎想像了。這種情況下,民心的動搖往往容易過火。有人說:「從今往後,天下可能又會像以前那樣大亂的。」

又有人說:「室町末期的群雄割據會再度上演的。」其間又產生了漫無邊際的謠言,說哪兒哪兒已經開始交戰了。總之,近畿自不必說,中國地區也好,關東、北越也好,全都會爆發戰爭吧。而且,一般人認為,世人不會輕易容許明智光秀一夜之間取代右大臣,這也正是他們提心弔膽地害怕未來的緣由。那種騷動一日比一日更強烈,謠言一日比一日更嚴重,隨著時日推進,已經擴散到全國。

也就是說,消息流傳的地域逐漸擴大,而得知消息後各地又不斷發生新的事件,這兩個因素互相影響,互相助長,一石激起千層浪,越發搞得人心惶惶。我們現在遠離禍亂,站在高處縱觀天下全局,分析一下事變最有可能波及的人以及他們的地理位置和所處的情況,結論便是:到處都是一片愕然,每個人都處於混沌的狀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大變動。只能說幾乎沒有人能夠清楚預測未來的趨勢。

首先,看一下信長麾下宿將們的情況。屈指數來第一位便是柴田勝家,他那時恰巧出征越中,甚至在本能寺之變發生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三日都還不知道京都的凶變,只顧著拚命攻打上杉方的魚津城。事變的真相經由木曾、信州,傳到面向日本海的本州地區,至少也得三四天。勝家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後立馬下令退兵:「暫且回北之庄吧!」他退回到自己領地的主城,與他一起參戰的佐佐成政和前田利家也都像退潮一般急速收兵。利家回到了能登的七尾,成政前往越中的富山。

勝家在北之庄暫時偃旗息鼓了,不過不難想像,這段時間裡每個人的天下觀與處置方針都不相同。據說,當時利家曾派使者去勸告勝家:「應該立即上京,與明智大戰一場。」還有一種說法正好相反,說勝家曾催促前田軍出兵,而利家以受上杉軍牽製為由拒絕了。總之,面向日本海的本州地區的形勢不容許柴田勝家採取迅速的行動,然而當他在各處都配備了兵力,解決了後顧之憂以後,終於來到了江州之時,已經為時已晚。十天之間,天下的巨變與勝家的預想截然相反。

先不說柴田勝家,東國的瀧川一益會如何面對這次大轉折呢?從所處的地理位置來看,他的情況也很糟糕。因為身在上州廄橋,即便立志討伐光秀,也不可能馬上趕過去。據說等他看到告知本能寺事變的書信時,已經是六月九日了。這次快馬傳書也有點慢了,這是如此重要的天下大事,輪番替換快馬,晝夜兼程的話,應該會縮短些時日。但是,從派出使者的安土留守將士的立場來看,他們已經很混亂,狼狽不堪,而且平時的驛站系統也沒有完全發揮其作用。還有一個原因:雖然說反正早晚會知道,他們還是想儘可能保守秘密,哪怕是多隱瞞一天。

「這兩天頻繁地傳出信長公去世的流言,是否屬實?」

小田原的北條家派人前來向他詢問時,已經是十一日的事了。由此可見關東地區的消息流傳得多麼遲緩。總之,比起驛站傳遞,比起那些武將之間的快馬傳書,民眾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遞消息是最迅速的。從一益的情況來看,也有很多因素造成他沒能採取行動,應該予以體諒。上州是新領地,而且他赴任的時日尚短,況且小田原的北條一族即使在平日里也不能讓人掉以輕心。因此,他雖然聽說了事變也沒有輕舉妄動。確切地說,是妄動不得。儘管如此,北條在這月中旬宣稱「事成就在今日」,開始了對上州高崎境內的侵略。

甲州地區的武田一族前不久被織田軍殺得片甲不留,此時該地區也是人心騷亂,開始出現捅了蜂窩一樣的妄動。堅守、攻略、合併、分離,戰亂隨處可見。那些被安置在新領地的人,比如蘭丸的兄長森長可、河尻秀隆、毛利秀賴等人,全都在這次大地震般的變動中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有的戰死,有的流亡,下場十分凄慘。

總之,可以這麼說,今年三月信長剛奪取的原屬武田的領地,一夜之間全部易主了。趁機貪小便宜,這樣一群行動迅速的人數不勝數,也說不清他們是什麼來頭。其中規模較大的是北越的上杉、小田原的北條,他們把慾望的觸角也伸向了柴田勝家和德川家康的領地,幾乎是盲目地開始了侵略行動。幾乎可以這麼說,民眾唯恐天下再亂的預測確實言中了。

「但是,不管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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