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土與人

一旦決定實行「水攻」,龍王山的大本營就顯得幹什麼都不方便,而且太遠了。石井山是高松城東部的高地,距離也正合適,幾乎處於直面敵城的位置。五月七日,秀吉首先將大本營移到那裡,以做準備。

第二天,「要劃界了,九右衛門跟我來,六郎太夫也跟上。」秀吉帶著六七名幕僚騎馬下山,沿著高松城一路向西,來到足守川叫門前的地點。他擦了把汗,叫道:「九右衛門,石井山的山樑到這個門前有多遠?」

「不到八里,確切地說,是六里多。」

「把地圖給我看看。」從千原九右衛門手裡接過地圖,他對比著築堤工程和四方的地勢。在此駐足遠眺,西面從吉備到足守川上游的山地,北面從龍王山到岡山境內的群山,東面直到石井山、蛙鼻峰的盡頭,實際上除了南面,這裡幾乎形成了一個群山環抱的天然灣形。高松城孤零零地矗立在這個灣形平原的正中央,是平原上的建築方式。在秀吉眼裡,那些平地上的田地、馬場和人家已經都變成了水面,這樣一看,三面的山都變成了曲折的岩岸和岬角,高松城則成為人工建築的一個孤島。

「嗯,好了。」秀吉把地圖還給千原九右衛門,實地考察後信心更增,他再次翻身上馬,招呼幕僚們說:「回去嘍!」然後又對負責工程的吉田六郎太夫和千原九右衛門兩人說,「我騎馬從這個山腳下到那邊石井山的蛙鼻峰下,馬蹄痕迹就當是我為築堤劃的界吧。行嗎?」

「請您稍等。」兩人快速地吩咐了人夫幾句,讓他們跑到附近民家,然後又回答秀吉說,「好的。」

「好啦?那麼,就這樣劃吧。」秀吉騎著馬一直向東奔去。從門前到福崎再到原古才,這一段就像放了根竹竿一樣划出一條直線,從原古才到蛙鼻峰有些像弓一樣向外擴張。九右衛門和六郎太夫騎著馬跟在秀吉和那些騎馬的幕僚之後,時不時撒一些白色粉末,大概是小麥粉或碎米粉吧。地上留下一條白線,回頭一看,有幾名人夫跟在後面在築堤線上打樁。秀吉站在蛙鼻峰下,對左右說:「這樣就可以了吧?」

把划過來的這條線看作堤壩,往這裡注入七條河的水,就會形成一個半開的荷葉形狀的大湖。人們這才看懂了地形,忽然想到也許備前和備中的邊界一帶在遠古時期也是大海呢。

戰鬥開始了,不是血戰,而是與土作戰。築堤的長度為3088米,寬度為上面11米,下面接近地面部分是上面的兩倍,22米。問題在於高度,這個高度要與水攻的對象高松城比例協調。實際上,最讓人確信能夠成功的因素在於高松城是建在平原上的城,而且它的石牆也只有3米多高。築堤的厚度也是根據它的高度計算出來的。如果將水蓄到6米高,那麼就會將石牆淹沒,還能余出3米高的水量泛濫到城之中。

然而,土木工程這東西,無論任何時候,都鮮有比預定日期提早完成的例子。黑田官兵衛最頭痛的問題就是施工的人力。當然,大部分要從當地農民中尋求,可是如今附近村落里人口相當稀少。因為敵方守將清水宗治在固守城池的同時,將五百多農民家屬收容到城內了,也將不少人疏散到了領地之外。守在城內的農民都是平日里仰慕清水宗治的善良淳樸的百姓,他們想要與領主大人同生共死,而留在村落里的大多數人要麼是素質很差的懶漢,要麼是想瞅准機會發一筆戰爭財的動機不純分子。

當然在宇喜多秀家的協助之下,從岡山方面也徵集來了人力。可以說是轉眼間就聚集了幾千人。但是官兵衛的煩惱並不在於湊齊人數,而在於如何讓這群人達到最高的效率。

「工程進展如何啊?」每次巡視,他都會把六郎太夫叫來問話。

六郎太夫也只能沉痛地回答說:「似乎到預定日期之前很難完成。」這位精於計畫的數學家的頭腦也無法找到引導出幾千人的誠意與汗水的方法,何況這些雜役中還混雜著來歷不明的地痞無賴。

總長3千多米的築堤,每隔90米搭建一個小屋,總計30多處監視場所,有將士常駐那裡負責督促。然而只靠督促的話,根本無法讓那些像螞蟻一樣擔著土、掄著鐵鏟與頭的幾千人加快速度。而且秀吉規定的時間極短,本就難以辦到。他要求部下無論如何要如期竣工。

「毛利的四萬援軍分為吉川、小早川和輝元的三支主力部隊,一刻不停地朝國境趕來。有情報說其一部分先鋒已經到了某個村子。」從早到晚,哪怕是吃飯的時候,秀吉都會聽到這樣的快馬來報,官兵衛也充分了解他的心情。

由於晝夜兼行,數千人夫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一整天干起活來都行動遲緩,見此情景,官兵衛的內心如同最近的積雨雲一樣,焦躁不安。按照計畫,要在半月之內完成整個工程。一定要在這一期間之內完成築堤,不然隨著毛利的援軍到來,這一計畫將會變得毫無意義。不僅如此,甚至有可能給統軍作戰帶來很大的麻煩。

兩天,三天,已經過了五天。「不行,一定得想個辦法。進展如此緩慢,別說半個月了,就是花五十天、一百天,也無法築成全長3088米的大堤。」官兵衛無法坐視不管了。

負責人吉田六郎太夫和千原九右衛門幾乎都是不眠不休地監督工程和人夫,無奈這些人夫都是佔領地的敵國百姓,可以說是一個不滿加不服的群體。

而且夾雜著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地痞無賴。就連那些相對比較老實的人夫,也受到煽動,加入怠工的行列,故意妨礙計畫進展。這群人無法將卑屈的反抗表現在外,他們看到當事人的狼狽情形,預計筑前軍會敗北,藉此而獲取滿足,實在是不好對付。

「是誰怠工?」官兵衛終於親自拄著拐杖站到了施工現場。大堤終於建成了幾百米,站在新土堆成的高崗上,他那可怕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數千人夫。一旦發現有人懈怠,他就會飛速跑到那個人面前,完全不像一個瘸子。他掄起拐杖就打,罵道:「好好乾!為什麼懈怠?」

人夫們嚇得戰戰兢兢地說:「那個瘸腿的魔鬼武士看著呢!」就又開始幹起來,不過這也只是在他目光所能及之處。如果通過殘酷的嚴刑來逼迫他們流汗,他們也有很多相應的懈怠方法,就連官兵衛也感到棘手了。因為人夫有數千名,施工現場範圍又大,目光與鞭子也很難顧及全場。即使安排了數百名監工呵斥他們,效率也無法提上來。

「反正在預定日期內不可能完工。以防萬一,希望您做好打算,就當毛利的援軍會在工程未完之前到達,提前做好戰備。哎呀,驅使那些雜役比用兵還要難啊!」官兵衛最終只好來到秀吉面前訴苦,發自肺腑地感嘆施工的困難。

秀吉默默地掐指計算,他心中的焦躁也非同一般。就像眼看著漫天的積雨雲出現在山對面那樣,毛利的大軍正一步步靠近,「官兵衛,沒必要那麼喪氣!還有七天時間呢,總會有辦法的。」

「已經超過預定日期的一半,工程還沒進行到三分之一。怎麼可能在所剩不多的日子裡完成整個工程呢?」

「不,能完成。」秀吉堅決不同意官兵衛的說法。對於官兵衛的進言,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強烈地予以否定,「一定能完成。不過,三千人夫只出三千的人力是不行的,如果一個人出了三個人、五個人的力量,三千人夫就可以出一萬多人的力量。負責督促的武士們也是同樣,如果一個人使出了十個人的氣力,那還有什麼事做不成呢?官兵衛,這樣辦吧。我也會去一趟施工現場。」秀吉低聲對官兵衛說了幾句。

第二天一早,黃披風組的使者在施工現場轉了一圈,命所有人停止施工,一起到那邊插小旗的地方集合。

「到底什麼事呢?」人夫的頭領有些疑問,但還是去了插著小旗的堤下集合。無論是昨晚徹夜挑土的人夫,還是剛剛交班來到大堤的土堆前的人夫,都跟隨著各組的頭領,聚集在一處。數千人站在那裡,也分不清是土色還是人的臉色。

「喂,什麼事啊?」

「發生什麼事了?」他們雖然感到有些不安,但還是虛張聲勢,依然像平時一樣,說一些戲言或者揶揄的話,態度非常囂張,此時人潮洶湧,喧聲震天。突然他們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因為看到秀吉靠在了小旗旁的矮凳上。侍童與大將分列兩旁,嚴陣以待。而人夫們平日里最為憎恨的瘸腿魔鬼武士官兵衛則拄著竹杖站在稍遠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官兵衛站在大堤上對數千人大聲喊話:「筑前守大人讓我今天問問你們的想法。你們早就知道,築堤的期限已經過了一半,然而工程遲遲沒有進展。筑前守大人說,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你們沒有拚命幹活。因此,今天命你們到這裡集合,就是為了讓你們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你們到底有什麼不滿,有什麼不足,想要什麼?」

沒有人說話。官兵衛講到這裡稍作休息,俯視著數千人的面孔。他們都在低聲咕噥著什麼。所有人面面相覷,很明顯都有些動搖。「各個小組的頭領們應該都很清楚人夫們的心情。如果錯過這個時機,你們的願望就無法直接傳達到將軍的耳朵里。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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