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五月積雨雲

環環相扣的小城就這樣被一一擊破了。只剩下一個主力高松城,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如此節節敗退,高松城的清水宗治自然頻頻向毛利家派遣快馬告急:「事態越來越緊急,請儘快派援軍來,刻不容緩!」怎奈形勢卻不容毛利的軍隊掉頭攻打這邊。因為小早川隆景正在和筑前的立花和豐後的大友宗麟交戰,而吉川元春正忙於對付以鳥取城為中心的山陰地區的敵方勢力,主將毛利輝元在兩面被夾攻、沒有決定對抗筑前軍的大方針之前,當然不敢輕易離開吉田山城。

以輝元為中心,兩川意見達成一致,他們預測到這將是毛利家有史以來最大的戰役,於是讓全軍四萬人馬掉頭來到備中國境。做出這一決定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輝元的近侍屢次向使者傳達他的話,說:「會儘快的,一定會率大軍前去支援。問題就在於之前的防禦和堅持,只要能堅守住高松一城,敵人就無法踏入藝州一步。拜託清水宗治率眾將士同心同力,共同禦敵!」他們論述這一線防禦和守城的意義之重大,不停地又是激勵,又是鞭策。元春與隆景應該也多次聯絡過宗治,給出同樣的激勵,說正準備救援。然而,這種通信後來就中斷了。

四月二十七日,秀吉布置妥當,除去一切障礙,開始包圍殘存的高松城。龍王山大本營的一萬五千人依然按兵不動。羽柴秀勝率五千人進駐平山高地,宇喜多秀家的一萬人馬在八幡山安營紮寨,鬥志高昂。宇喜多軍的後方由歷代侍奉秀吉的諸位將士鎮守。棋盤上的布局已基本完成,在宇喜多後方安排歷代侍奉的將士,自然是以防萬一,因為宇喜多的部下之中難保沒有持有二心的人。

形成包圍圈的當天,進攻方與城中士兵之間就發生了衝突。黑田官兵衛和往常一樣,坐著轎子到前線視察以後,回到龍王山面見秀吉,詳細稟報了初戰第一天的激烈戰況。他說:「今天早上,在池之下城口的戰役中,宇喜多大人的士兵中,死傷合計五百餘人,城中損失不到一百人,其中八十多人戰死,剩下幾個活捉的也是全身傷痕纍纍,幾乎已經不能動彈了。」

秀吉點點頭說:「難怪,難怪!這次不能不流血就攻陷了。不過,宇喜多的隊伍似乎也挺勇猛的。」宇喜多打的頭陣,讓秀吉親眼驗證了他們的內心與戰鬥力。

馬上就進入了五月。梅雨季節的天空,一會兒烏雲密布悶熱難耐,一會兒又艷陽高照。宇喜多的隊伍在初戰中損失慘重,從那以後的五天里,他們每天晚上都在和井元城口附近悄悄挖塹壕。五月二日早晨,他們在附近展開攻勢。

清水宗治的麾下看到宇喜多的士兵向城門和石牆聚集而來,罵道:「蛆蟲!」

宇喜多的士兵原來是毛利家的士兵,如今轉而成為秀吉的先鋒,攻擊過去的同伴,清水宗治的將士自然無比憤怒。他們咬牙切齒,扼腕痛罵,看準時機,打開城門,像怒濤一般衝出去喊道:「趕走蛆蟲!」「不能讓一隻蛆蟲生還!」這股怒濤之中有一種強烈的情感,讓戰爭變得無比凄慘。

長槍穿梭,刀光閃閃,一碰到敵人,就是鮮血四濺。到處都是廝殺聲。「來啊!」「哼!」騎兵對騎兵,步兵對步兵,兩人一組,互相刺殺,有的擄去首級,有的又搶回來,其猛烈程度是其他戰場根本無法比的。

「撤!撤!」塵土飛揚之中,傳來宇喜多部將嘶啞的聲音,散佈於四方的士兵一鬨而散。

城中士兵瞪著眼喊道:「沖啊!」「衝到那個插旗的地方!」他們氣勢洶洶地追上來,甚至想踏平宇喜多的中軍陣地。結果,眼前的平地上出現一道塹壕。走在前面的城方部將暗想糟糕,趕緊停住腳步,可是追來的士兵根本沒看到地面,幾乎向前倒下去,剛一靠近塹壕,藏在那裡的敵兵一陣亂射,將城中士兵打得東倒西歪。

「圈套!不要中了敵人的圈套!趴下!趴下!」然後他們又互相鼓勵說,「讓他們射擊吧。趁他們換子彈的時候衝上去!」他們已經做好了犧牲幾個人的準備,故意冒著槍林彈雨站起身,趁著敵方的槍手裝下一發子彈時靠近塹壕,最後跳到坑中,浴血奮戰。

當晚開始下雨。龍王山上的陣營中,旗幟和營帳都淋濕了。秀吉躲在營帳中,看著帳外令人感到沉悶的五月積雨雲,臉上的表情不太明朗。「虎之助!」他回頭叫道,「到底是雨聲還是人的腳步聲啊?木柵門那邊很吵,你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

虎之助馬上就回來稟告主人說:「剛剛黑田大人從戰場上回來了。因為下雨,途中抬轎的人在坡道上腳底一滑,將黑田大人從轎上重重摔下來,他披上蓑衣,讓家臣們背著,剛剛回來。大家都為此道歉,黑田大人感到很滑稽,捧腹大笑,又用手揉著腰喊疼,爬著進了營帳。」

他腿腳不便,卻冒雨去了前線。並不只是因為這件事,秀吉早就對黑田官兵衛不知疲倦的精力感到佩服。

「他一會兒就會過來拜見您。」虎之助詳細回稟之後,退下去往爐中塞劈柴。漸漸有蚊子了,下雨的日子尤其悶得慌。本來就悶熱,有爐火就更熱了,不過爐中的劈柴可以驅蚊。

「好嗆人啊,真嗆人!」一個瘸子咕噥著從侍童中間穿過,也沒用通報就來到秀吉面前,是黑田官兵衛。從那邊房間里傳來黑田官兵衛與秀吉的談笑聲,兩個人聲音都很大,趕跑了梅雨季節的濕氣。

「他們在笑什麼呢?」侍童們在爐邊喝水休息。說起來十分惶恐,這些年輕人總是對主公的房間很敏感,與之同喜共憂,聽到主公那樣的笑聲,就會高興地想,我們家老爺子情緒很好。

「一定是那件事吧?」石田佐吉做出揉腰的動作。

市松拍著大腿說:「對,就是那個!」

「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片桐助作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聽一聽原委。梅雨季節,陣地上無聊至極,年輕人都渴望有新話題。

「我是聽阿虎說的。」市松依然傲慢地用下巴指了指虎之助,把剛剛黑田官兵衛回陣營途中抬轎的人在坡道上打滑,導致黑田官兵衛從轎上摔落的事添枝加葉地講給大家聽。

「那太好玩了!」說這話的是加藤孫六,然後平野權平笑著,「好想看看黑田大人摔倒的樣子啊。」他聲音很大,幾乎能傳到秀吉那裡。

沒有一個人說真可憐之類的話。也難怪不說,黑田官兵衛平日里經常鞭策這些年輕人。偶爾他會來到大家中間,顯得很親切地問:「怎麼樣啊?」但是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不肯親近。因為他一喝醉,就會欺負這些年輕人。

「等著瞧吧!」這話絕沒有惡意。這些年輕人善意地暗暗期待著將來有一天要讓黑田官兵衛佩服地想:「雖說是前輩,也不應該在這些年輕人面前說大話。」他們發誓要用事實給他這個懲戒。

「各位侍童!」有個光頭在煙霧中候著,似乎有些被熏到了。原來是負責茶水的人。

市松回過頭去,用流氓般的口吻問:「喂,幹嗎啊?」

「是將軍的吩咐。」聽到這裡,本就穿著鎧甲的年輕人全都重新坐好,不再說玩笑話,「他在和黑田大人談話,讓我先退到你們這裡待一陣。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商談。」

「很難嗎?」秀吉問道。

「我想很難。」黑田官兵衛回答說,然後是一陣沉默,由於是戰場上隨便臨時搭建的房子,屋檐上落下來的雨水聲傳到兩人耳中,顯得十分蕭條。

「關鍵是天數問題吧。兩次嘗試進攻,就知道了短期強攻是極為困難的。那麼,做好長期征戰的準備、不慌不忙地包圍嗎?那樣必然會有很大風險。有可能毛利方的四萬援軍及時趕到,與高松城裡應外合,對我們展開攻勢。」

「嗯,嗯。因此進入梅雨期後我也有些鬱悶。官兵衛,沒什麼良策嗎?」

「我昨天和今天都到前線走了一趟,仔細察看了敵城的位置和四周的地勢,這裡只有一個大計,可以說是孤注一擲。」

「高松城是否陷落,對於敵方和我方,都不只是爭奪一座城的問題。如果這裡陷落了,藝州吉田山的毛利府邸就等於是我們的掌中之物。如果在這裡失敗了,五年來在中國地區的事業就會一敗塗地。越是大計越好!官兵衛,你是怎麼想的?我已經屏退了隔壁房間的人,希望你毫無顧忌地講出來。」

「恕我冒昧,將軍心中也有一計吧?」

「也不是沒有。」

「那您先說吧。」

「你也寫下來吧。」秀吉把旁邊的硯拿過來,自己提起筆,也給了官兵衛一張紙。官兵衛拿起秀吉寫的紙條一看,上面寫著一個「水」字。秀吉拿過官兵衛寫的紙條一看,上面有「水攻」二字。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人邊笑邊將紙條揉成一團,放入袖內。

「官兵衛,果然一個人的智慧不會超過另一個人的智慧啊!」

「正如您所說的那樣,高松城位於平原與田地之間,四周都是不高不矮的山,再加上足守川等大大小小七條河川流向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