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率先登城

虎之助正在系鎧甲上的帶子。他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他和市松一樣,在攻打三木城以及其他戰役中完成了自己的初次征戰,立了大功。這五年對秀吉從小養大的侍童和家臣的子弟們來說,中國地區的戰場正是這些武將的雛鳥實戰練習的絕好場地。很多肩負下一個時代重任的人纔此時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或者二十多歲的青年。

不知從何時起,秀吉的侍童房間里已經沒有乳臭未乾的小孩了。一柳市助的兒子一柳四郎最為年少,今年十五歲。蜂須賀彥右衛門的兒子家政二十三歲,藤堂高虎二十七歲,後來的刑部長官大谷平馬吉繼十九歲,仙石權兵衛等人已年過三十,從侍童房間的雛鳥夥伴中離巢而飛,成為一方的指揮官,被派往淡路、四國等地。想來秀吉也在有意識地根據這些少年的才能,隨時將他們派往合適的地方,然後觀察他們的素質——這個以後會成為人物,這個可以用在這裡,可以說是在生死戰場上磨鍊下一代中堅力量。

虎之助沒有回答市松的問話,穿戴完畢後,回頭看了一眼營帳的底邊,問道:「市松,你在戰場上毫不畏懼,為什麼在此偷懶,無所事事呢?」

市松本來就趴在那裡朝外窺視,現在還保持著這種姿態,頭上頂著營帳,手托著腮,傲慢地說:「我就不用了。」他在虎之助面前,總是一副大哥的樣子。他益發趾高氣揚地說:「我可不是偷懶,將軍曾公然允許我慢慢休息。從前天到昨天,只用了一天半就攻陷了宮路山城,此次攻入備中我算是立了首功。可是,你要去哪裡啊?你這身打扮好像是要出征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虎之助和周圍的部下做準備,很是好奇。

也難怪市松一直看著他們,那些和虎之助一起專心收拾行裝的武士們都是忍者,其中包括甲賀的武士美濃部十郎、伊賀的武士柘植半之丞等人。市松終於起身來到這邊營帳,問道:「喂,去哪裡啊?」

「目的地不能說。」虎之助故意賣關子。

「為什麼不能說?」市鬆緊緊咬住不放,他作為前輩總是要求後輩對他保持敬意。

「這是軍事機密,以後你就明白了。」

「以後就沒必要問你了。機密是對敵人和間諜而言,有必要對我保守機密嗎?」

「《孫子兵法》還是什麼書里說過,首先要欺騙自己人。」

「別說大話了,喂,去哪裡?阿虎,快說!你敢不說?」

「那麼要是泄露給了敵方,就是你去告密了,行嗎?」

「行!」

「你要是能擔起責任,我就告訴你。我們準備前往冠山城,就等主人一聲令下了。」

「什麼?去冠山城?」

「正是。」

「前幾天杉原七郎左衛門就率一千五百人進攻冠山城,聽說它是七城中最為堅固的一座,就連杉原大人也感到棘手呢。」

「正是這個原因。」

「你們去那裡能幫上什麼忙?」

「不知道。」

「哪有人不知道就去戰場?」

「反正就是聽從將軍的安排嘛。將軍要我去,就是上天入地我也會去。」

「就帶這麼幾個人嗎?不就二十人左右嗎?」

「人數不用你操心。」

「你這傢伙每句話都像是在戳我的鼻子尖兒!阿虎,因為你是我同鄉後輩,我才熱心教你的,這可是我一片好意!」

「戰爭這東西無非是拿一條命去拼,只能置生死於度外,不能聽別人的話或者從書本上學。」

「隨便你!」市松說著轉過身去。

此時,平野權平過來叫道:「加藤大人,將軍讓您馬上過去。」

「是!」虎之助順從地跟著他去了。

市松還站在那裡,跟甲賀的武士美濃部十郎搭話說:「聽說冠山城比日幡和宮路山都重要,就連杉原大人的隊伍也很難攻下。即使要偷襲,也得下很大決心,不然會吃敗仗的。」沒有人表現出佩服的樣子。美濃部十郎和柘植半之丞都只是笑著聽,並不作答。市松感到很無聊,就離開了。

虎之助遲遲沒有回來,夕陽紅彤彤地掛在備中平原的地平線上,敵方主城高松城一帶升騰起薄薄的炊煙。

「好了,出發!」虎之助下令道。他手持鉤鐮槍,來到眾人身後。這桿槍是他十八歲時在鳥取城的後門建立戰功後向秀吉求來的,是他的最愛。

冠山城地勢險峻,守將剛毅勇猛,作為國境上的小城,足以守得住,只是有一點缺陷,那就是城中大將不和。具體是指守將林重真的部下黑崎團右衛門和松田九郎兵衛。二人平日里就結黨營私,一到打仗議事之時,雙方意見就缺乏一致性。秀吉事先就已經探知這一弱點,然而讓杉原七郎左衛門的隊伍攻打他們時,那些平時不和的城中士兵卻也團結一心猛烈回擊進攻方。

今天一早也是如此。秀吉命杉原的隊伍早上出發,一舉摧毀對方,似乎期待著至少中午能夠得到攻陷的消息。結果只是遭受了大量損傷,依然沒有將城攻下。越是進攻,城中士兵的凝聚力越強。信使詳細彙報說,因為他們佔據天險,反正想要馬上攻陷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秀吉暗中下令虎之助帶領忍者潛入城中,在城裡散布謠言,有機會的話放把火逃回來。

伊賀、甲賀的武士們的作用不是攪亂敵軍就是偵察。他們幾個人潛入敵人內部,散布流言蜚語,威脅敵方的水源或火源,用一切手段擾亂敵人的神經,使他們喪失信心。也就是所謂的消極戰,不輝煌也不勇猛。要把甲賀和伊賀的武士收為部下非常困難,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獨特的壞心眼兒、專業的智慧以及消極的性格。

誰都不喜歡接受這種間諜任務,虎之助卻奉命來到冠山城附近。他自己的家臣只帶了六人,其餘二十人都是很難驅使的忍者。由於這裡也是山城,虎之助正要繞到後山,甲賀的美濃部十郎把嘴巴貼到他耳邊說:「加藤大人,我們認為是敵人的弱點,敵人也會用心防守。不能貿然去登後山。我先做點準備,請您稍等。」

美濃部十郎招來手下,同樣對他們低聲耳語。四五名忍者風一般消失在正門那邊。過了一會兒,遠處黑暗中傳來幾聲野狗的狂吠。正門槍眼處有兩三響槍聲,杉原的隊伍退守在遠處,他們的陣營原本籠罩在潑墨般的夜色之中,如今似乎突然有了動靜。

「時機到了,開始登山吧。敵方的注意力如今全都集中在正門處。怎麼樣啊,剛才的狗叫聲不像人發出的吧?」美濃部十郎說著率先登山。伊賀、甲賀的武士平日里就一半在敵軍中,一半在己方,過著兩棲般的生活,深入敵方之後似乎也絲毫不危懼,就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樣信步而行。

城後方有個北之門,在後山的絕壁與城門之間,環繞著一條細長的峽谷,當然是人工挖的戰壕。虎之助與伊賀、甲賀的忍者一起在溝底爬行。

「大將!」十郎的嘴巴又靠近了虎之助的耳邊。這位甲賀的老武士身經百戰,面對著和自己兒子一樣年輕的虎之助,故意這麼稱呼,不同於單純的敬意,還包含了類似揶揄小孩的語氣,「您待在這裡就行了。無論是多麼小的敵城,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如果不是相當膽大,一定會怯場的。」虎之助沒有搭腔。

「無論躲得多麼巧妙,如果其中有一人搞砸,全體人員都將沒法行動,會牽累別人。而且您今晚是大將,留在這裡等待喜訊就可以了。我們一定不會有辱您的使命。」低聲說完這番話,美濃部十郎和柘植半之丞等一伙人像野鼠一樣沿溝底飛奔而去。他們來到離北之門兩百米處,找到城牆較矮的地方,想要從那裡悄悄潛入城內。一伙人聚成一團,左右張望。

此時,虎之助踩著家臣的肩膀爬上了戰壕,又有兩三個人和他一起爬上來。他們在戰壕上又搭起了人梯,一個人跪在地上,另一個人騎在他背上,虎之助再站到這個人肩膀上,他把手搭到城牆上,身子一彈跳,離開了家臣的肩膀,馬上有人從下面遞給他鉤鐮槍。虎之助將槍夾在左邊腋下,望著城內大聲喊道:「率先進入冠山城的人是羽柴筑前守的侍童加藤虎之助清正。」話音未落,人已跳入城內。

後門的城中士兵自然大吃一驚,躲在遠處城牆下注意風吹草動的伊賀、甲賀的忍者們比他們還要驚慌,「啊!真是亂來!」「愚蠢的行為!」

罵是罵了,已經來不及了。雖說是打敵人一個冷不防,但是總數只有二十六七人的小隊,闖入敵人聚集的地方,到底想幹什麼呢?就算是不要命也得有分寸。與其說驚呆了,不如說讓人生氣。雖說如此,也不能丟下虎之助逃回去。美濃部十郎咂著嘴說:「跳進去吧。既然如此,也只能大鬧一場再回去了。」他吩咐完手下,就拚命爬牆。人的本性在這時候就完全暴露無遺了。美濃部十郎命令他的手下跳進去的同時,又加上回去之類的話。同樣是武士,伊賀、甲賀的人並沒有視死如歸的信條,無論忍受多大的恥辱,歷盡千辛萬苦也要活著回來,這樣才算完成使命。

「美濃部十郎!第二!」他氣呼呼地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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