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女兒節來客

備前的岡山城正大興土木,修城擴建。此時正是春天,有六萬軍馬在岡山城周邊的吉備平伺機以待。眾將士望著盛開的油菜花,被飛舞的蝴蝶引得睡意綿綿,聽著寧靜的小鎮上的聲響和修城工匠的鑿子聲,整天無所事事,有時候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到底是不是在打仗?

三月三日。甲州方面,在信長、信忠的指揮下,已有大路人馬從甲信國邊境湧進來。也正是在這一天,武田勝賴感覺到氣數已盡,親手縱火燒了他的新府,帶著妻室以及一眾女眷從熊熊烈火中逃往天目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而此時的岡山城因為正值女兒節,各家女眷都在節日當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奇鬥豔,到了晚上,家家戶戶亮起了節日的華燈,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同在一個天底下,此地卻如世外桃源般安寧、祥和。

兩名騎兵從木柵門風塵僕僕地奔城門而去,卻沒有人豎起耳朵聽那些馬蹄聲,小題大做地將它當作天下局勢驟然變化的前兆。兩位使者像子彈一樣急速趕到城門前,氣喘吁吁地對看守城門的人大聲說道:「我是黃披風組的山口銑藏!」「我也是黃披風組的,叫松江傳介。我們剛剛回來!」然後兩人一起大聲說道:「我們奉命前往甲州戰場,今天回來了,請放我們通行。」看守城門的將士一股腦兒擁出來了,聚集到兩人身旁。

其中一名大將立即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慰勞說:「啊,辛苦了!受累了!」

他的部下有的將馬牽入城內,有的幫忙撣掉使者袖子和背上的灰塵,還有人遞過汗巾,眾人連聲慰勞說:「真快啊!」

「馬不停蹄地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很累吧!」「快,到那邊喝點熱水吧!」然而,使者們梳理了一下頭髮,說:「我們必須儘早向主公復命。」話音未落就將馬留在那裡,飛快地走了。

秀吉那時正在岡山城主殿的一個房間里,和今年剛完成加冠儀式的宇喜多直家的兒子秀家待在一起,他們接受了秀家妹妹們的邀請,作為女兒節的來客和她們一起玩耍。秀家乳名叫八郎,最近加冠之時改為秀家,是秀吉賜的名字。秀吉體恤留下遺孤的宇喜多直家的心情,將他們視為己出,常讓他們陪伴左右。

秀家的妹妹們尚且年幼,本來接待客人的一應事務都應當由侍女們來做,可是秀吉表現得很開心,以至於幾個小女孩嬉嬉鬧鬧不肯離開。兄妹們不知不覺將秀吉當成了自己的好朋友,一會兒趴在秀吉背上,一會兒用小手拿著酒杯硬要塞到秀吉嘴裡,嬉鬧個不停。秀吉則裝出一副喝醉了的樣子說:「我已經不行了,不行了!」

福島市松來到隔壁房間向秀吉稟告:「將軍……將軍!」

「什麼事?」

「先前派往甲州戰場的兩位使者剛剛回來了。」

「哦,原來是山口銑藏和松江傳介兩人回來啦。」似乎他一直在暗暗焦急地等待,此刻突然醒悟過來,馬上起身說道:「讓他們在鷺之間(鷺之間:房間名)候著吧!」秀家的妹妹和侍女們玩興未盡,扯著秀吉的袖子,扳著他的肩膀,又是搖頭,又是撒嬌,儘管秀吉表現出為難的樣子,她們還是不肯放他走。

「市松,市松!我去鷺之間的時候順便吩咐他們。你陪這些小女孩玩一會兒。」

「啊?」

「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不知道怎麼和小女孩玩。」市松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員大將,作為武士不應當執行這種任務。還有,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不希望一直被當作乳臭未乾的小孩。

秀吉哧哧地笑著說:「不知道怎麼玩也沒關係,只要替我坐在這裡,當女兒節的來客就行了。乖乖地當女孩兒們的玩具就成了。」

「如果是讓我在戰場上廝殺,我會在所不辭。但是這種事實在不是我擅長的,還請您找其他人來做吧!」

「你討厭女孩子嗎?」

「是,很討厭,甚至有時候都想揍她們。」最近,無論是在秀吉的家臣,之間,還是在宇喜多直家的諸位家臣之間,市松都廣獲好評,也能常常聽到他在鳥取城和上月城建立戰功的事迹,就連市松本人也聽到些說自己是前途無量、人品出眾的年輕武士等多少有些奉承意味的言辭。可能就是由於這些微妙的因素吧,市松明顯長大了,臉上也逐漸長出了粉刺。有時候秀吉也拿他沒辦法,因為他自恃和秀吉是親戚關係。

秀吉咂了咂舌頭,問:「誰在走廊里?」

「在下是虎之助。」

「啊,就你了。虎之助你過來。」

「是。」

「你都聽見了吧。市松這傢伙不願意。你替我坐在這裡,充當女兒節的來客。」

「是。」

「可以嗎?」

「遵命。」

秀吉起身,市松也慌忙站起來了。市松像是藐視唯唯諾諾坐在那裡的虎之助,斜視著他的後背。鷺之間是一間用來談論機密事情的密室,山口銑蔵和松江傳介進去後恭敬地候在一旁。秀吉也立刻坐下問:「回來了?」銑蔵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呈到秀吉面前。信用桐油紙一層一層地包裹著,秀吉親自剝開外面的油紙,打開信封。在打開之前,秀吉將信舉到額頭上說:「啊!很久沒有拜讀御筆親書的信了!」不用說這就是織田右府信長的親筆信。

看完後,秀吉說:「我收下了。」說著就把信長的信放入自己懷裡,然後又對使者慰勞說:「你們辛苦了。現在可以下去休息了。對了,甲州和信州的我方軍隊,都取得赫赫戰功了嗎?」

「是的,我方軍隊幾乎可以說是呈破竹之勢啊!我們回來的時候,聽說信忠卿的隊伍已經開進諏訪口了。」

「不愧是右府大人親自出馬,果然有威懾力啊!怎麼會不獲勝呢?右府大人是不是看上去越來越精神了?」

「是的。這次進入甲州,正值春天,等於去峽山賞花了。聽近侍們說,回去的時候打算走東海道,去遊覽一下富士山。看來此次出征從容不迫。」

「是嗎?哎呀,辛苦了,趕緊休息去吧!」

兩人的任務算是完成了,這才露出疲倦的樣子並退了下去。但是,秀吉仍然在那裡沒動,他凝望著隔扇上畫的白鷺入了神。只有眼睛處用黃色顏料上了色,彷彿這隻白鷺也在盯著他。

「還是得官兵衛啊,看來只有派遣官兵衛了。」秀吉喃喃自語地說,然後叫來了侍童。

石田佐吉過來了,他明顯也長大了,越來越英姿煥發。「您叫我了嗎?」

「嗯,黑田官兵衛應該守在偏殿呢,你去把他和蜂須賀彥右衛門一起叫來吧。」

「把他們帶到哪兒?」

「我待在這裡,帶到這裡就可以。」秀吉從懷裡掏出書信又看了一遍。這並不是單純的書信,而是秀吉請求來的誓約書。

他現在不出房門就可以調動六萬兵力。他準備突破眼前的國境進入備中國,因為不進入備中國自然就不可能粉碎毛利。然而在這裡他卻感覺遇到了很大的障礙。因此,秀吉特意派使者到信長身邊,求來了這份誓約書。他想不通過戰爭就消除這個障礙。也就是說高松城,它位於備中國境線上,是敵方防禦線上環環相扣的七座城池的中心堡壘。為了不流血而拿下它,秀吉也費了一番苦心。

「啊,到這邊來。」秀吉看到黑田官兵衛的身影,輕快地打了個招呼,因為房間有點小,秀吉挪出一塊地方給他坐。接著蜂須賀彥右衛門也輕輕地走進來,和官兵衛並排坐下。「主公的誓約書剛到,總是交給你們難辦的任務,有些不好意思,希望你們去高松城走一趟。」

「我可以拜讀一下嗎?」

「看吧。」官兵衛以面見信長的禮節看了誓約書。這是信長寫給高松城守將清水長左衛門宗治的文書,大致意思是說,如果你能改變心意,向我軍投降的話,戰後我可以將備中、備後兩國的大量領地賞給你,我對天發誓,絕不違背誓言。

「我拜讀過了。」

「帶上這個立刻出發吧。彥右衛門,你作為副使,和官兵衛一起去高松城。雖然官兵衛應該不會有疏漏,你見到清水宗治後,也要儘力勸他投降。如果把這封文書給他看,他也不可能不動心。」

秀吉說話的時候非常樂觀。兩人很難揣度秀吉的心意,他真的相信一封文書就可以策反清水宗治呢,還是別有用意呢?「去吧,馬上去!」秀吉再次催促道。

本來黑田官兵衛和蜂須賀彥右衛門就沒有提出異議,兩人馬上起身答應道:「遵命!」

秀吉又補充說道:「總之,去好好觀察一下城中的士氣與配備,隨從最好不要帶太多,就讓市松、虎之助兩人跟著去吧。儘可能打扮得和善一些。」

「是!」兩人答應一聲,接著離開了。

秀吉也離開了那個密室,又回到了慶祝女兒節的那個內室。他在隔扇外面驚訝地想,難道一個人也沒有了嗎?因為原來歡蹦亂跳的女孩們的聲音一點兒也聽不到了,靜悄悄的,就像沒人一樣。市松從秀吉背後伸手打開了他面前的隔扇。定睛一看,秀家也在,秀家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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