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教會學校

正月過去一半了。門口裝飾的松竹都撤去以後,安土的市民發現一個現象:「怎麼回事呢?每天都有船開出去,還裝滿了貨物。」那些船無一例外都是從湖南開往湖北。同時又有一列車馬載著數千袋大米沿陸路蜿蜒前行,也是一直沿著湖岸向北走。

過了正月二十安土的繁榮景象也不見衰減。往返的旅客、拜府以及返程的諸侯依然忙忙碌碌,街上每天都能看到使者的快馬以及緩緩而行的他國使臣。

「瀨兵衛,你不去嗎?」

「去哪裡?」

「去放鷹。」

「我最喜歡啦!請一定讓我陪您去!」

「三助也來吧!」

初春的一個早上,信長離開了安土。隨從人員前一晚就定好了,正好中川瀨兵衛也在,就邀請了他。池田勝三郎信輝的兒子池田三助也加入了隊伍。

八隻鷹由八名馴鷹師拿著,隨行的近侍也都騎馬,朝著愛智川附近出發,也算是出了趟遠門。據說信長的愛好是騎馬、角力、放鷹和茶道,可見狩獵也是他的興趣之一。佑筆曾這樣記錄道:每日放鷹於野外,從不計辛勞。諸人皆感嘆其氣力之強大。那些狩獵助手和隨從人員皆沉溺其中,可以消愁解悶。

狩獵助手和持弓箭的人因此累得筋疲力盡。說到興趣愛好,聽上去只是聊以消閑,然而信長的興趣愛好卻不那麼馬馬虎虎。比如說相撲,如果他想在安土觀看,那麼就會從江州、京都、浪華以及其他遙遠的地方召集一千五百多人,盛大地舉辦。與諸侯、民眾一起觀看,天黑了還沒看夠,又從家臣中挑出幾組,讓他們登上舞台,吩咐道:「堀久太郎和蒲生忠三郎,你們倆比吧!」

忠三郎就是後來的蒲生氏鄉,久太郎就是有名的堀秀政。毫不忌諱地讓這些當代的英雄和勇將登上舞台,看他們搏鬥肯定是別有一番樂趣。總之,即便是在戎馬倥傯之中,該玩的時候他還是玩得很盡興。即使在遊玩之中也顯示了他成天下事的氣概。

然而這個正月的愛智川之行卻極為簡單。也沒怎麼放鷹,只是在野外策馬奔騰了一陣,取出攜帶的茶具在野外喝了一杯茶,就下令回程。結果,這一天,信州木曾一族的苗木久兵衛不帶隨從隻身一人前來拜訪信長。

信長從久兵衛手裡接過書簡,讀了一遍之後回答說:「我已經明白義昌及其他人的意向了,在你們送合適的人質來安土之前,我很難答覆行還是不行。」他讓家臣菅屋九右衛門留下來繼續協商,自己先走了。

今天放鷹狩獵的主要目的也許是在此會見木曾的使者。不一會兒,菅屋九右衛門追上來了。信長馬上把他叫到身邊小聲詢問一番,心滿意足地連連點頭說:「是嗎?是嗎?」

狩獵的一行人進入了安土城,在回去的路上,信長勒住馬,仰望掩映在樹叢中的異國風情的建築。從那邊窗戶里傳來小提琴聲。他突然下馬,只帶幾名隨從走進去。

池田三助先行幾步,推開門,對著樓上喊道:「右府大人駕到!」樓梯下的走廊上有個大型裸男雕像,三助也不知道是基督像還是什麼,很好奇地看了一圈。「啊……」樓上傳來應答聲,有些像老牛發出的。兩三名傳教士匆匆忙忙下樓來了。信長已經站在房內。

「哦,主公大人!」傳教士表情很誇張,既包含了最大的敬意,又顯示出意料之外的驚愕。

這裡是和附近的教堂共同創建的附屬耶穌學校。信長也曾參與捐贈,高山右近等皈依的大名們捐獻了很多東西,包括木材和校舍里的物品。

「我想看看授課情況。孩子們都在吧?」

聽了信長的心愿,傳教士們欣喜若狂地說他們何等榮幸,信長也不管他們說什麼,徑自上樓去了。

一名傳教士非常狼狽地先跑進教室,通知學生們這位高貴的不速之客要來參觀。小提琴聲戛然而止,竊竊私語聲也蕩然無存。信長站在講台上掃視了一圈,臉上的表情似乎想說:「真是罕見的私塾啊!」教室的桌椅全都是西式風格,每人桌上放著一本教科書。不愧是諸侯大將家的子弟,他們見到信長後嚴肅地鞠了一躬。

十歲左右到十三四歲的兒童居多,其中也有戴冠前後的少年。這種華麗的歐式課堂和城中的日式私塾有天壤之別,然而哪種方式更能熏陶出真正的人才呢?信長腦海里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因此,他沒有過度感嘆或吃驚。他從附近桌上拿起一本學生的教科書,默默翻了幾頁,馬上還給學生,問道:「剛剛拉小提琴的是誰啊?」

聽到信長這麼問,一名傳教士又轉而問學生。信長馬上察覺到,剛才教室里沒有教師。學生也覺得這樣挺好,有人擺弄西洋樂器,有人閑聊,有人嬉笑喧鬧。「是伊東塞羅姆大人。」學生們從四面八方把目光投向一個人。信長沿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

「是的,在那裡,是塞羅姆。」傳教士指了一下,那少年羞紅了臉低下了頭。信長覺得似曾見過,又問道:「塞羅姆是誰?誰家的孩子?」

傳教士身為孩子們的老師,嚴肅地對那名學生說:「塞羅姆,站起來回主公大人的話!」

那學生站起來了,在兩張課桌之間,站得很端正,對信長鞠了一躬說:「是,剛剛在此拉小提琴的是我。」語言也很清晰,眼神中沒有自卑,很有貴族子弟的氣勢。信長向他投去了嚴厲的目光,可是少年並不低眉順眼。

「是你撥弄小提琴的?」

「是的。」

「你拉的是什麼曲子?西洋樂也有樂譜吧?」

「有,我剛剛拉的是以色列人民離開埃及的大衛的讚美詩。」少年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回答得很流暢,簡直就像一直在等待回答這樣的問題一樣。

「是跟誰學的?」

「是師父范禮安教的。」

「哦,是范禮安啊!」

「您也很熟悉吧?」少年反問道。

「見過」,信長點點頭問道:「范禮安現在在哪裡?」

「直到這個正月還在日本,也許已經離開長崎,從媽港回印度了吧。我堂兄寫信說估計二十日左右開船。」

「你堂兄是?」

「伊東安西奧。」

「我沒聽說過什麼安西奧,沒有日本名嗎?」

「伊東義益的侄子,叫義賢。」

「哦,是那個日向飫肥的城主,伊東義益家的人啊。那你呢?」

「是,我是義益的兒子。」

信長心中激起一種很奇妙的滑稽的感覺。因為他看著這個在天主教文化的花園裡接受教育的老成的美少年,聯想到他父親伊東義益那粗魯的大鬍子臉。九州大名中的大友、大村、有馬也好,這個伊東義益也好,在日本西部沿海的城市裡,近年來似乎有了越來越多充滿濃厚的歐式文化的產物。鐵炮、火藥、望遠鏡、醫藥品、皮革、染織品、日用器具等等,信長都會毫不吝惜地迎進來。

特別是對醫學、天文、軍事的物品更是如饑似渴。而且多少伴隨一些弊病也都囫圇吞下,就當是一種無奈的陪襯。然而,他的牙齒不肯咀嚼、消化器官也堅決拒絕的東西就是宗教和教育。可是,如果不將這兩種東西交給傳教士的話,他們就不帶來武器、醫學及其他物品。

信長將賭注壓在文化上,豁出去在安土的一角允許他們建設教堂和學校。他就這樣違心地讓他們辦學,看著這些已經發芽、含苞待放的球根和苗木,他開始憂慮這些子弟的將來,一下子又想:「這下麻煩了,不能就這麼任由其散漫下去。」

信長從教室走出去,在傳教士們的引領下來到華麗的休息室。靠在一把金煌煌的椅子上,似乎那是專門為貴人準備的。傳教士們還拿出他們珍藏的本國茶葉和煙草,招待這位大貴賓。信長碰都未碰,問道:「剛剛那個伊東義益的兒子說,范禮安正月底要乘船離開日本,已經回去了嗎?」

一名傳教士回答說:「不是,這次師父去歐洲不是為了私事,而是為了日本文化,是作為日本使節的嚮導隨同前去的。」

「使節是指?」信長有些疑惑,九州還不在他的管轄之內,但對於九州諸大名與海外的交友及通商,他也非常關注。「您還沒聽說嗎?實際上是范禮安的提議,他極力遊說歐洲各國的國王,甚至教皇,說想請日本最有希望的子弟看一看歐洲文明,不然就無法開始真正的通商和外交。他們同意了,現在終於要正式迎接從日本來的這些使節了。當選為使節的各位以十六歲的少年為首,都還是年幼的少年。」然後詳情稟告了那些人的名字。幾乎都是九州大藩的子弟,伊東義益的侄子伊東安西奧的名字也在其中,還有大村、有馬一族的子弟。

「那真是很勇敢。」以十六歲的少年為首的使節們遠渡歐洲,這讓信長發自內心地高興。同時他又想:「可以的話,我也想見見那些少年,在他們餞別之時講述一些自己的思想,灌輸到他們的信念中。」

為什麼歐洲的各位國王以及范禮安師父如此熱心地要將大名的子弟們帶到歐洲參觀呢?文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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