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蠻寺

秀吉當夜回到播州。回來的時候,秘密地讓使者給在京都南禪寺休養的竹中半兵衛重治送了封信去。信中說的要事後來自然見分曉,主要說的是他的至交好友黑田官兵衛的兒子的事不覺間讓人傷透腦筋。

另一方面,信長的使者也急匆匆地趕往京都。使者造訪了四條坊門的南蠻寺,帶了永祿以來便來日本的傳教士奧爾岡蒂諾,又回到信長的陣地天野山。

奧爾岡蒂諾是出生於義大利的基督教傳教士,平戶、長崎附近就不用說了,在界、安土城、京都、畿內等地也有無數的傳教士。這其中,奧爾岡蒂諾是信長最中意的外國人之一。

信長不是天主教徒。就像他雖然與佛教徒鬥爭,燒了他們的佛堂,但是他並不厭惡佛教一樣。信長認可宗教本身的價值。

但是他本人從未想過要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禮。

不僅是奧爾岡蒂諾,很多時而被招進安土城的基督教傳教士都想方設法希望將信長招至自己的門下,也為此費盡心機。但是他們要想抓住信長的心,就如同要掬起水中月一樣。

有個傳教士將他自己從海外帶到日本的黑奴獻給信長。信長看著也覺得十分稀罕。

信長出城時,都會把黑奴安排在自己的僕從中,甚至還帶他去過京都。

南蠻寺的傳教士們頗為嫉妒,有人便問信長:「信長公好像對黑奴很感興趣啊。到底他有什麼優點讓您如此寵愛呢?」

信長隨即答道:「你們不也一樣著力送來了嗎?」

果真如此,這樣一說,信長對傳教士的態度就明確了。他喜歡奧爾岡蒂諾也好,觀察其他的基督教傳教士也罷,都與他喜歡黑奴是同一個初衷。

這時,他想起來了,奧爾岡蒂諾初次謁見信長的時候,獻上了一些禮物:槍十挺,望遠鏡放大鏡各八個,沉香一百斤,虎皮五十張,八席蚊帳,另外還有鐘錶、地球儀、紡織品、陶器等,全是珍稀物品。

信長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將這些東西陳列起來細細觀賞。尤其是地球儀和槍,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在地球儀前,奧爾岡蒂諾熱情地向信長介紹他的故鄉義大利、海上的里程、南北歐的風土人情,此外還說了他在印度、安南、呂宋等地旅行的見聞。介紹這些不知花了幾夜的時間。席間,還有個比信長更專心致志地聽並時常詢問的人。那個時候他叫藤吉郎,也就是現在的羽柴筑前守秀吉。

「呀,終於來啦?」

信長心情大好,將奧爾岡蒂諾迎至陣中。奧爾岡蒂諾多少懂點日語,也學了一些日本禮儀。

「信長公如此急忙召在下來,請問有何貴幹?」

「嗯,請坐。」

信長指了指那裡放著的一把交椅。這把椅要用在禪家正合適。

「那鄙人恭敬不如從命了。」

奧爾岡蒂諾將椅子坐了個滿滿當當。

有些棋局中,手中的棋子不知不覺便會進退維谷。

信長想把眼前基督教傳教士這顆棋子放在最妥當的棋局中。這才把他請到自己的身邊。

「師父……您很早以前就代表傳教士來到日本,向我提交了請願書吧。您是想讓我同意您在京都和近畿地區自主修建教堂並傳播基督教。」

「我們不知道有多渴望有一天信長公能夠允許。」

「好像離我允許的日子不遠了。」

「嗯?您同意了嗎?」

「也不是無條件的。我們是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一個沒有任何功勞的人恩典的。我希望師父能建功。」

「……您的意思是?」

「高規的高山右近的兒子……聽說他十四歲的時候就皈依基督教了,是個熱心於基督的人。跟師父您的關係是不是特別好呢?」

「您是在問關於高山右近大人的事吧?」

「正是此意。那個右近。正如您了解的,他助長荒木村重謀反的氣焰,將兩個兒子送到伊丹城監視他,要聯手對我信長動武。」

「……可悲啊。我們基督教的友人們也因此非常痛心疾首,默默祈禱上帝保佑他吧。」

「是嗎?但是,奧爾岡蒂諾,這個時候只在南蠻寺的禮拜堂內禱告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您若如此為右近的身家性命擔憂,何不現在就奉我的命令去高規城呢?告訴高山右近,他的行為有多愚蠢,您看如何?」

「如果可以的話,我隨時都願意啟程前往。但是他所在的城池好像已經被信忠大人、前田、佐佐大人等人的軍隊圍困起來了,我們或許不被准許進入。」

「這個無妨。我會派士兵保護你,也會給你通行證。如果師父能夠順利勸服高山父子投降在我信長門下,那您也有大功一件。我會以我信長的名義准許您自由傳教、修造教堂。」

「……哦,好的。那鄙人告辭了。」

「等等。」

信長看到奧爾岡蒂諾閃動著興奮之光的眼神,意欲警示他,於是又說道:「如果出現了相反的狀況,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高山父子拒絕了您而要與信長抗爭到底的話,信長將視為您已與基督教傳教士一門的門徒達成一致,我不僅會毀了南蠻寺,而且還會剷除您的教團,所有的信徒和傳教士一律斬首,希望你了解這些之後再去。怎樣?師父能前去嗎?」

「……」

奧爾岡蒂諾頓時無言。他面無血色,俯首良久。他的夥伴們都是乘著一艘帆船從遙遠的歐洲來此東洋,倒是沒有膽小之人和柔弱之輩。但是,在大名鼎鼎的信長前被他這麼一說後,奧爾岡蒂諾渾身瑟縮,內心也在顫抖。他感覺到了恐懼。

這位主公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魔鬼惡神,他的面容和話語聽起來反而讓人覺得舒心。但是奧爾岡蒂諾心裡也清楚:此人一言既出,定會付諸實踐。

這一點,從他火燒比睿山,討伐長島等各項政策上都可以看出端倪。

「……鄙人將前去。定會帶著使者的使命前去面見右近大人。」

奧爾岡蒂諾終於答應下來了。不多久,他就被十多名騎兵保護著,踏上了去往高槻城的道路。

送走奧爾岡蒂諾後,信長心想:這次還算順利。但是被信長差遣到高槻城的奧爾岡蒂諾也在心底祝福自己,希望能夠一帆風順。

外國人不像信長想像的那樣幼稚。京都的平民最清楚,沒有這些傳教士們啃不動的骨頭。

在被信長傳喚之前,奧爾岡蒂諾與高山右近已經有數次信件往來。右近的父親也經常向他這位基督教師父請教:「該如何做才能合上帝之意啊?」

奧爾岡蒂諾當然會反覆作答:「背叛主公非正道也。信長公是荒木的主公,不也是你的主人嗎?」

右近回覆道:「我把兩個兒子交給荒木了,妻子和老母親因此堅決反對向信長屈服。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願意背這叛賊的罵名。」右近給他的信中坦言了自己的苦衷。

因此,如果奧爾岡蒂諾完成這項使命,就相當於他要救出對方的兩個兒子。

奧爾岡蒂諾有把握讓右近和其父二人都同意自己的建議。

雖然右近的母親和妻子都反對,但是憑藉多年的經驗,他完全有信心說服她們,一點也沒把她們放在心上。

「說服女人不能倚老賣老,而要從宗教的角度,以情感人,耐心地勸導。」

奧爾岡蒂諾處境這麼有利,他走進了高山一家人的心裡,了解其中的內情,沒道理不成功。

然而,「失敗了!右大臣家如此可貴地大發慈悲,給他出路,我也勸誡他,可是高山父子死活都不肯聽。」他如此說,從高槻城回來後直接回了京都。

後來高山右近也丟下一句話:「就算被妻兒懷恨,我也不能容忍宗門被毀。丟了城池和家人,也不可失了人道啊。」他連夜悄悄地出城投奔了南蠻寺。

而右近的父親則稱:「被犬子背叛也不足為怪。」即刻趕往伊丹的荒木村重處,將事情如此這般地告知於他。

村重的陣中有很多與高山家有姻緣的親戚及來往甚密者。如若採取斷然手段或虐待自己手上的高山家的兩個兒子,勢必會引起內部混亂。村重已經感到事情不對勁了,「沒辦法了。既然右近已經出城,他的兒子也沒什麼用了。」村重將兩個做人質的兒子像丟掉累贅似的返還給了高山右近之父。

聽說這個消息後,奧爾岡蒂諾帶著右近離開南蠻寺,去天野山的陣營拜見信長。

「幹得很好嘛。」信長喜出望外。他將播州芥川的一個郡送給右近,又當場送了他一些絲綢棉襖和馬匹。

「在下想受洗禮,以餘生侍奉上帝。」右近如此請求,可是信長卻沒準許,

「年紀輕輕的,說如此混賬話。」

信長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奧爾岡蒂諾也如願了。右近的去留,他的兒子的返還,一切盡在這位傳教士的神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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