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變卦

天正六年的一月,湖南一派春色盎然。

「見到秀吉後,把這個交給他,就說是信長我給他的獎賞。」

信長如此交代家臣後,早春時節便啟程去三河方向鷹獵了。

他就這樣離開了安土城。

秀吉讓將士駐紮在城下,入城後聽了信長家臣傳達了他的旨意後,立即明白:「主公怕是借鷹獵之名與德川大人在何處見面吧。」

平時信長鍾愛的乙御前釜也從寶庫中被拿了出來。秀吉拜受後回到長浜。

「主公的意思是讓我架起釜,喝一杯吧。寧子,快把釜架起來,喝喝這難得的茶嘛!」

他還將母親請了過來,三人一同躬身雙手恭恭敬敬地喝主公恩賜的茶。

在長浜待了不到一個月,由於革新軍備的關係,秀吉在二月初再次西下播州。

這期間,整個中國地區的戰爭形勢在疾速升級。

宇喜多直家派出使前往毛利家,說道:「事態嚴峻。這不僅僅是播州一國之變故。如今,尼子勝久依靠臣子山中鹿之介等人,藉助秀吉的力量,佔領了上月城。對毛利家而言,此事也可謂為後來孕育了一個大禍吧。不管怎麼說,被毛利家滅亡的尼子家的武士們復仇心切,他們此舉不是為了收復失地,又是為何呢?請大人不要猶豫,應趕緊派出大軍,趁現在一舉消滅他們,我宇喜多直家願做前鋒。為報答多年來大人對宇喜多直家的恩惠,鄙家真心實意願在今秋以實際行動相報。」

毛利輝元的旁邊有兩位名次,都是他的叔父。世人將此稱為毛利家的二叔,也讚譽為中國地區的「二川」。

這二人一位是足智多謀的小早川隆景,另一位是沉著勇敢、德才兼備的吉川元春。二人各自公平地分得了毛利元就偉大的一面。現在他們毫無保留地扶持元就的嫡孫,即現在毛利家的主公輝元。

毛利元就生前就訓誡他的孩子:「無治理天下之才者,也不會具有以奪取天下的野心給世間帶來百害的能力。且,若彼種人得時得勢,一旦掌控天下,反而必將成為毀滅世間的根源。汝輩當好自為之,只治理中國地區,在此圈內,做到不輸與他人便可。」

在毛利家這一有歷史背景的大家族中,最令人稱道的顯著家風就是父子兄弟之間,意見正確且一致。這種用鮮血堅強地聯結在一起的禮儀、友愛和信義很快便強化了君臣之道。

元就的遺訓直到今天還受尊崇,如信長,也如上杉、武田、德川。他們不積極擴張正緣於此。

因此,雖然毛利家窩藏足利義昭,與本願寺交好,與遠方的上杉謙信達成某種默契,所有這一切也都只是為了保衛中國地區。對於信長的動作,也只是將別國的要塞作為防衛中國的一線防禦而加以利用而已。

然而,洪流襲來。一部分防禦線已經崩潰,中國地區再也不可能置身於時代的旋風之外。

「輝元、隆景二公的主力進攻上月。我自己率領因幡、伯耆、出雲、石見的兵馬,不多久便與丹波、但馬的軍隊合於一處,一舉殺入京畿,與本願寺策應,直搗信長老巢安土城。」

提出這項大膽的策略的是吉川元春。但是這個策略太過驚奇,輝元和隆景都沒有同意,而是決定舉全軍,先進攻上月城。

時值三月,約三萬五千毛利軍各自從本國出發,開始北上。

小早川隆景集合了宇喜多直的兵馬從備前方向進發。吉川元春從美作進軍,毛利輝元也將陣地移至備中松山。臨近四月,全軍向播磨急行軍。

在此之前,秀吉西下播州,在加古川城紮營,日夜商討軍情。可是他率領的軍隊不過七千五百人左右。即使加上播州的豪族和地方武士,其兵力也與毛利家有天壤之別。

「援軍隨時都會見機前來的。」秀吉顯示出一副坦然的樣子,可是心底卻對少量的兵力心存不安。與強大的毛利軍比較之後,無所適從的氣氛再一次無情地在當地的武士中滋生。

這股氣氛不久便愈發明顯。三木城城主別所長治的倒戈就印證了這點。

別所一族分布在東部播磨八郡,天正初期開始與小寺一族一道向信長示好。在當地是非常強有力的一支友軍。

「秀吉之流的小人物,怎麼可擔任我軍主帥?」

明確策反後,他先拿秀吉開刀,盡量對秀吉惡意造謠。

據說他的不滿是:「不巧的是,城主長治正染風寒,邀請函一到便立即派叔父賀相和老臣三宅治忠為代表前往加古川城。然而我方獻出諸多建議後,秀吉對我城主之建議充耳不聞,『大臣的使命就是扛長槍,而策略只由秀吉我暗藏胸中。』他竟如此口出狂言。」

顯然,這只是毫無根據的謊言。他不過是為自己的投敵尋找借口而捏造事實罷了。不過他進一步擴大了這種惡意造謠,甚至將快書信送到了安土城的信長手裡:

筑前守大人諸事蠻橫無理,我軍中懷恨者眾。屬下非對右大臣家(織田)懷有疏遠之意,而今緊閉三木城,脫離羽柴大人之手,乞望獨善其身。

他用極其惡毒的讒言,極盡偽裝,而且在此間將毛利家的軍事顧問迎進城內,深挖護城河,高築城牆。

「世間真有這麼卑鄙的人啊。」秀吉無論聽到什麼,都付之一笑,並採取了官兵衛、半兵衛兩位參謀的意見,將大本營由加古川轉至書寫山上。

就在此時,有個意外的消息從京都(上方)傳來。

消息說越後的上杉謙信已死。

有人說是在準備出師的時候死的,也有人說是在離開春日山,在陣中死的,還有個更膚淺的傳言,說他平生是個大酒鬼,肯定是中風倒下的。更有甚者,非要牽強附會地編些奇談怪論,說他是在春日山城內如廁的時候被刺客殺死的等等。

可是不管怎麼說,謙信的死是事實。人生和人都會永恆地變化。秀吉一整晚站在書寫山上,回顧了一代豪傑謙信的一生,對著星斗思忖良久。

圍繞別所一族的三木城有數個小城,發揮著拱衛三木城的作用,包括淡河城、端谷城、野口城、志方城、神吉城等,這些城郭全都扯起了叛旗。

他們嘲笑秀吉:「秀吉算個什麼東西?」

「率領那麼貧弱的小部隊就想攻打中國地區,真是滑稽至極。」

「不知天下之大的京都小兒,這不過是他驕傲自大造成的錯誤。」

黑田官兵衛先向秀吉獻計道:「將那些小城一個一個地踏平有些麻煩,況且神吉城的神吉長則、高砂城的梶原景行等都是剛毅之人。屬下認為,先取下周圍這些小石頭再拆三木城的方法很有難度。」

秀吉採納了他們的建議。尤其是他經常對身邊的二人說:「地勢上官兵衛了解;用兵上竹中半兵衛熟悉,沒什麼好擔心的。秀吉只是挪個窩而已嘛。我這金箔的馬標在二位的帶領下一定可以勇往直前的。」

這麼一來——官兵衛和半兵衛不禁深感責任重大。

秀吉的部隊下書寫山後,首先進攻野口城。降伏了敵首井四郎左衛門後,接著火燒神吉、高砂這些附近的地方,一個不漏地全部攻陷。

此後,在逼近目標上月城,消滅別所的戰事也過半的時候,有名信使帶著山中鹿之介的急信從佐用的上月城趕來,信中說:

「毛利大軍已圍困我城,情況緊急,請火速增援。」

信使來到秀吉面前,又補充說了毛利軍隊如何傾其強大的兵力來襲:「小早川隆景有兵力二萬多,吉川元春率領的部隊有一萬六千。再加上大概一萬五千宇喜多直家的軍隊。保守估計,總兵力不下五萬。」

隨後又說道:「敵人的大軍為了切斷上月城和我軍聯繫的通道,首先在高倉山的山腳和各村的山谷挖了很長的空壕,高地和低地都設了伏兵。各塊陣地還布置了柵欄,圍了鹿寨,構築工事,使外界無法靠近上月城一步。另外,播磨、攝津的海面上也有七百多艘兵船在游弋,估計是不斷地向陸地輸送預備兵員和糧食。城中人目前唯一指望的恐怕就是外界有援軍增援,或者跟外界取得聯繫。報告至此。」

由於這個報告,讓秀吉的進軍不得不大受阻滯。問題很嚴重,也很緊迫。

這不是個晴天霹靂,也不是個不切實際的消息。毛利家的出擊早在意料之中。

「嗯……這樣啊?」

秀吉將有點為難時經常表現出的習慣掛在了臉上,嘴抿成了個大大的八字形。他這副表情,是因為之前就預測到了,向信長請求援兵後,到現在為止,如石沉大海般沒有收到任何如「已緊急派兵」和「未增派軍隊」等音信。

之前他讓尼子勝久和其部將鹿之介駐守的上月城是一個位於備前、播磨、美作之間的三角地帶,雖是個山村小城,卻是個戰略要地。

要想不久後進入山陰地區,這裡首先就是一道必須控制的關口。毛利軍重視此處是自然之舉,秀吉對敵軍的眼光也頗為欽佩。然而自己手中並沒有多餘的兵力再派去。

並不是信長度量小,委部下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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