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湖南湖北

第二年,也就是從天正四年的正月開始,安土建城及其圍繞建城的大規模都城規劃正式啟動。

「畫圖、推敲確有必要,但是眼下是戰時建設,如果畫的是同一個圖,那就馬上開工。」

相關的會議幾乎只開了一次。總奉行是丹羽五郎左衛門、其他的協助者、當差的、各個職位的負責人等,信長一句話一次性把所有的人選都確定了。

結果,令人吃驚的大量人員被動員至這項工程中。

毫無疑問,這也是戰爭,是一場建設戰。

「真是一位不管什麼事、一旦想好了就立馬行動的大將啊。真讓人暢快!」百姓稱讚他的快速。這是百姓的性情,他們喜歡追求速度,也對此熱情洋溢。

想當初信長從京都回來的時候,在安土城停下隊伍,放眼眺望那裡的山、冬季的田野和草原,也只是年末的事。到了第二年早春,在湖面穿行的大船將大量的建築材料運至碼頭,一船又一船。每次船到的時候,船上下來的人多得把附近村落的村民淹沒在了屋檐下。

「來啦!來啦!又來啦!」悠閑的老人每天都到街上,他們認為這樣會長壽,毫不厭煩地看著港口。

京都、大阪自不待言,從遙遠的西部國家,還有關東地區和北陸,各自帶著徒弟和幫手的工匠們都陸續聚集到安土城。

總奉行丹羽長秀以下的職位有:修建奉行木村治左衛門,大木匠師傅岡部又右衛門,小木匠師傅宮西遊左,五金雕刻師傅後藤平四郎,漆匠首刑部。

其他,冶煉、石匠、泥水匠、裝飾工、裝裱師等,都選了手藝高超的代表人物來這裡。另外,內部的杉木門、隔扇、天花板等美工,由狩野永德擔任。為了讓長期戰亂下日漸衰敗的藝術在這裡發出璀璨的光芒,永德不偏執於自己的畫派,而是與各流派的畫師悉心交流,要將畢生的傑作畫於此處。

桑地一夜之間變了模樣,變成了整齊的道路。湖畔的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矗立起天守閣的骨架了。

仿效須彌山三十三天,以它為頂,以下四大天王各建一座樓,其中之一為多聞天,建多聞望樓。天守閣共有五層。

它下面是石庫。

緊挨著石庫的是大房間。接著還有無數個房間,房間的上方,抑或下方,房間數究竟有幾百,並且有幾層都不得而知。

有墨梅間、八景間、雉子間、唐子間等,畫師徹夜作畫。連一點灰塵也不能容忍的漆匠刷著朱欄和黑壁,目不轉睛地埋頭於自己的工作。

磚瓦師是歸化人,原本是唐人,據說用的是中國的燒制方法。磚瓦窯場位於湖畔,那裡晝夜不息地冒著松柴的煙霧。

「……織田大人的見識果然高明。看看此城的構造,不僅融入了南蠻風格的雅趣,還吸收了唐朝樣式的優點,並將它們轉化為日本的東西。」

有僧侶從遠處不住地遙望,佩服不已。乍看只是位四處漂泊的游僧,定睛一看,眉骨高聳,口形碩大,似有異相。

「這不是惠瓊大師嗎?」有個人從後面悄悄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沒有驚著他。他就是從駐守在那裡的部將中獨自溜出來的秀吉。

「喲……這是?……筑前守大人吧?」和尚剛一轉身就顯露出異常驚訝的表情。

秀吉也開朗地回應:「意外吧?」他又拍了拍惠瓊的肩,把懷舊的眼睛眯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在蜂須賀村的小六大人的宅邸里吧。」

「是啊。那時寄宿於小六大人家的大師就是你啊。就在前段時間,年末的時候,從惟任大人那裡聽說你去京都了。」

「那時是為毛利大人辦事,故在京都逗留。使者歸國後,貧僧也無緊要事情,於是就在京都城內外的寺院四處走走看看。行到貴國時,聽說正在修建城郭,便前來駐足欣賞,深受感動。」

「大師也在建城吧?」面對秀吉突然的發問,惠瓊臉色稍變,「嗯?在哪裡?」

秀吉笑道:「哦,不,不是城郭。聽說在你近年來定居的安芸國,修建了安國寺的寺廟……」

「哈哈哈,是關於寺廟啊!」

惠瓊一臉釋然,笑著說:「安國寺早就建成了。貧僧現身為該寺住持。如果大人能抽空過來看看的話真是感激不盡了……您已是長浜城主了,應該可以輕易地出去吧?」

「過獎過獎,我雖為城主,卻仍是個破落戶。行動和說話還和原來一樣不方便。跟在蜂須賀村見面時相比,我是不是稍微成熟一點了?」

「沒有。您一點變化也沒有,羽柴大人年輕有為。織田大人的重臣幾乎都是壯年人才。無論從建城的壯觀,還是從駐守在那裡的部將的方剛意氣上看,所謂旭日之勢說的就是這般景象吧。貧僧一開始就看入迷了。」

「安國寺是毛利輝元大人布施捐建的吧。毛利大人才是西部諸國的王者,而且領土面積、富強程度和人才方面,都不是我織田家所能媲美的。」

惠瓊好像不願提這些話題,於是便讚美天守閣的結構和城郭的美景。隨後秀吉邀請道:「長浜即在此地的北岸。鄙人有船可乘,在我地遊玩兩日如何?今天鄙人也有空,打算回一次長浜。」

可是惠瓊立即回絕了:「這次就不去了,改日再攪擾大人吧。請代貧僧向蜂須賀村的小六大人——當時他叫彥六衛門,是大人您的部下,請代我向他請安。」說完便告辭離去。

目送他走的時候,從街上的民宅中閃出兩人,像是他的弟子。二人慌慌張張地追趕惠瓊。

秀吉帶著堀尾茂助一個人朝著戰場般的工地走去。他在這項建城工程中只是個閑職,無須負責,因此可以乘早船趕來,再乘船回長浜。

「羽柴大人,羽柴大人!」有人喊他。

他一看,蘭丸一邊笑著咧開了整齊的牙齒,一邊跑了過來。

「呀,蘭丸大人啊?主公身在何處?」

「今早在天守閣指揮,此刻已經回去了,正在桑實寺休息。」

「就去那裡吧。」

「羽柴大人,剛才與您親密聊天的僧人,是安國寺一位叫惠瓊的很會看相的人吧?」從蘭丸詢問的口吻看,他好像對此興趣盎然。

秀吉回答:「是的。誰都這麼說。但是看相這玩意兒,準不準就……」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

然而從蘭丸的性格和他常在君側的身份來說,他有足夠的見識,因此可能是為了故意讓他摸不著頭腦。

蘭丸還是蘭丸,與他對光秀的心態相比,跟秀吉說話的時候他沒有防備心理。

隨和,他看起來可能不是這種人,但是有時表現出洒脫,有時顯示出愚笨,事實上還是一個容易交往的人。

「哪有,看相當然會准啦,我母親經常這麼說的。據說亡父三左衛門在犧牲前也被看相的人間接預言過。總之,其實我是有點在意惠瓊這樣的名人說的話……」

「你讓剛才那個惠瓊看過相嗎?」

「沒有沒有,不是我蘭丸。我有點怕傳出去……」

他環視了道路前後,接著說:「……是惟任大人。」

「哦?明智大人?他怎麼了?」

「說從他的相貌上看,可能有冒犯主公的叛骨……有超乎尋常的兇相。」

「誰說的?」

「安國寺惠瓊。」

「看面相的話,可能是這樣吧。不光是惟任大人的面相……」

「不,據說真的是他說的。」

秀吉聽著,默默地笑。經常有些人對眼前這個蘭丸甚是防備,說他像尖酸的謀士。現在他如此明言,年齡還是明擺著的呀,他顯然還是給人乳臭未乾之感。這是他這個年齡的人的表現。

秀吉妥帖地應承了一會兒後,認真了起來,對這件難說出口的事輕描淡寫般地問道:「這事你到底是從哪兒聽來的?」

蘭丸立即答道:「朝山日乘大人那裡。」他直言不諱。

秀吉臉上露出一絲首肯,接著問:「恐怕不是日乘大人直接告訴你的吧。還有誰在中間傳話吧?我猜猜此人是誰。」

「您猜猜看。」

「是你的母親,妙光尼吧?」

「您怎麼知道的?」

「哈哈哈!」

「哎呀,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妙光尼原來就相信這種事啊,可能說喜歡才對,而且她跟朝山日乘大人關係也不錯。所以我才知道。但是,要讓秀吉來說,比起看面相,惠瓊更擅長看敵國的國相。」

「……國相?」

「如果人的相叫面相,那麼一國的相也可以稱之為國相吧。我認為惠瓊是看國相的高人。決不能讓這種人近身。他雖是一身僧人打扮,卻是毛利輝元家參與制訂策略的人物。蘭丸大人,怎麼樣?我是不是比他更會看面相啊?哈哈哈!」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桑實寺的山門。二人一邊笑談,一邊登上低矮的石階。

眼看著建城工程進展順利。二月末,信長從岐阜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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