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武士之魂永放光芒

勝賴的聲音比誰的都大,就像他倚在長凳上的身軀,又像他力壓大本營的威嚴。

他有些亢奮。

「怎麼現在一個個如此懦弱?馬場、內藤、小山田、山縣等等,你們這些威震四鄰的勇猛之輩怎麼看起來也老不中用了?在我勝賴眼裡,織田的三萬兵馬不過是虛張聲勢,德川軍的七八千人馬更是不值一提。有什麼好怕的?勝賴不解。大炊介,你有什麼想法?不用害怕,儘管道來。」

「恕我直言,」坐在帷幕西側的大炊介稍稍走上前,「方才,我一直刻意沉默不語,是因為痛心落淚了。看到各位老將老臣竟然也一致認為要退兵,我頗感意外。信玄公歸天以來,我軍竟然如此衰敗了嗎?」

「嗯嗯。」勝賴滿意地點了點頭。並從大炊介的贊成之意中愈加受到鼓舞。就在他正要向各位將領強調他的主戰論的時候,

「大炊介大人,你說話可別讓大風閃了舌頭。我武田家從新羅三郎大人開始到現在承襲了二十七代,現在是關係到我武田家興亡的分水嶺、浮沉的關鍵時刻,你考慮過這些嗎?」馬場美濃守的白髮顫動。其他老將雖緘閉著口,臉卻顯得通紅。並且一齊將嚴厲的目光刺向大炊介。

「讓我閉嘴,那你慌什麼?現在不是平常,是陣中!而且前後都有敵人夾擊,一場不可避免的大決戰迫在眉睫!我為主公家闡述自己的信念,何懼之有?」大炊介不甘示弱,厲聲說道。與他觀點一致的勝賴,此時開口道:「是我准許大炊介說的。他為何沒有充分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勝賴反而讓各位將領說話注意些。

馬場美濃守和山縣、原、小山田等老將無不羞愧難當,一起黯然閉嘴。

跡部大炊介又道:「岡崎城大賀一伙人的反叛之策出了問題,另外偽裝成信長的使者,將勸降信射入長條城內的辦法也以失敗告終。綜合這些,諸位老臣認為此次戰爭形勢不好,強力主張撤退,始終未顯示出積極的態度。然而,先前信玄公在世時從不示弱的我甲斐軍,現在一聽說織田的援軍來了就逃跑。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我們就再也不可能消除這惡名。」

他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我們首先要摒棄這種不戰而退的想法,睜大雙眼,看清敵人的真面目。不錯,昨日以來一直在報告織田軍和德川軍的行進情況,他們確實聲勢浩大,但是織田何許人也?他說的三萬,是真是假我們並不知道。他出征只不過是出於道義,不想放走德川家。怎可阻擋我威猛的將士?見到局勢不利,要麼退後,要麼袖手旁觀。他恐怕只有這兩條出路。而且設樂原西部的德川軍先鋒部隊不久就會先出擊。我們為什麼不先打一頓?為什麼要撤掉對長條的包圍,就這樣將陣地拱手相讓?長條孤城已經斷絕了軍糧,士兵們全都面無血色。這是鳶巢的一壘,如果我們再施以二壘、三壘,它將無法動彈。之後,我們舉全軍之力,先消滅德川軍,接著迎擊織田軍。要將他們完全剷除,只在今時,別無他日。天賜此勝戰之機予我武田家。不能抓住這次機會的人,配不上武將的稱號,也決不是兵家。」越說越犀利的大炊介,不失為一名舌尖上的勇士。

作為持謹慎論的老將,馬場美濃守也不再多言。只將軍扇置於膝上,時而默默地環視議論不止的坐席。

「美濃守,你怎麼看?」勝賴多少也得費點心思。要是作為父親遺臣中的重臣的他也反對的話,那真不好辦了。

美濃守回答道:「主公大人和大炊介大人的話,雖能體現勇敢,可是不是有點逞匹夫之勇了?假如,無論如何都要戰,那應該趁現在,用一夜或者半日時間一口氣拿下長條城,再迎織田軍和德川軍。」

勝賴面露怒氣:「能拿下嗎?此城。」他強硬地指責美濃守。

美濃守沒在意他的臉色,自信地說:「如果拿不下我們會怎樣?城中不過五百士兵,三百條槍。哪怕三百條槍第一次射擊全部擊中我軍士兵,也只有三百人戰死。就算第二次射擊還是全部擊中,總共也就六百人會犧牲。也就是說,如果做好犧牲的準備,有大概一千名將士冒死踩著同胞的屍體靠近城牆的話,一個晚上,或者半天時間,我們不可能拿不下城。但是,這純粹是一場惡戰,是窮途之策。並不是我們想看到的戰法。」

「那不叫躲避戰爭,而是投身戰爭吧?」

「所以,它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

「都一樣。我同意大炊介的觀點。不服者去干後勤吧!」勝賴下命令了。

他最後宣誓的是:「御旗楯無在上!明天就讓我們迎擊織田軍、德川軍,一戰決雌雄吧!」

到這個地步,沒有人再執拗於撤退了。持謹慎論的各位將領的臉上無不流露出悲痛之情。

「如果這樣,我們也只能立於馬前拚命死戰了。」他們離開了座位。

帷幕外,有家臣大喊道:「我是穴山梅雪的部下,叫八尾姆之介。想必主人梅雪正在席上討論事情。可是我這裡有緊急軍情,勞煩通報一聲。」

「喲,是八尾啊?」

討論剛剛結束,穴山入道從一個角落中邊答應邊走了出來。他走出幕外不久,又慌慌張張地回到裡面,「剛才我的部下綁來了一個叫鳥居強右衛門的奧平家士兵。他混入軍中,裝扮成壯丁的樣子,他這麼做,我想是帶了什麼重要的密令從城中逃出來。該如何處置?」他先問要如何審問。

勝賴很欣慰,這個意外的獵物來的正是時候。他只說了句「我親自審問」,由此可見他期待的程度。

大部分老將都退去後,勝賴身邊殘留的將軍依然很是耀眼。

一介草夫,一副外表寒酸的民夫模樣的強右衛門被強拉到裡面坐下。篝火中添了柴,又熊熊燃燒起來。他的側臉被火映得透亮。

「你是奧平家的士兵,叫鳥居強右衛門?」

「是。」

「什麼時候從城中逃出來的?」

「三四天前。日子記不住了。」

「目的是?」

「帶主人貞昌的信去岡崎城。」

其態度可嘉。這個人是個本來就不知道隱藏秘密的過分耿直的人嗎?連負責審問的勝賴也感覺沒什麼勁頭。

「這麼說來,你已經把貞昌的信交給家康了吧?」

「是。讓奧平貞能大人轉交的。」

「受嘉獎了嗎?」勝賴問。

他盤問的時候,對這位看上去善良、問什麼問題也不掩飾的俘虜,時而試著淡淡地諷刺,時而露出譏嘲般的微笑。

聽到這個問題,強右衛門自豪地回答:「嗯!家康主公直接表揚了我,還賜給我點心了。」

勝賴突然回頭看了看一旁的穴山梅雪、跡部大炊介等人,張口大笑道:「這傢伙是個值得珍惜的老實人。哈哈哈!哦,是個值得愛護的老實人。瞧他拿到點心的高興勁兒。」

然後看了看眼前這個人,說:「家康好殘忍哪!竟然讓這位突出重圍去岡崎送信的忠義之士再次回城。這不是見死不救嗎?」

「不……」強右衛門忙不迭否認,「決不是主公殘忍。是我自己想回城。」

「原來如此……倒是倔強。那麼,你認為這樣冒死回來,有什麼效果嗎?」

「我一人之力,只不過一桿槍,一支長矛而已。但是我告訴城裡的人說織田大人的援軍和岡崎方向過來包抄敵人後路的援軍已經到附近的話,城中便會士氣大漲。我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為此,如果我不回城的話,就不算真正完成了作為一個使者的使命。」

「……確實如你所言啊!」勝賴閉上了眼,剛才的話近似呻吟,然後猛地睜開眼。

「嗯,是位忠義之士!令我感動。但是,這麼能幹的武士埋沒在下臣中也太可惜了……怎麼樣?強右衛門,跟我干吧。要不要在我勝賴的麾下,做一方武將?這樣更能施展自己……怎麼樣?不願意嗎?」

他半信半疑地盯著勝賴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高聲說道:「……如果這樣,屬下求之不得!您不僅救我一命,還讓我直接做您的家臣……」

強右衛門忘我地向前跪行。他的手被綁在背後,所以也不好伏地拜謝,這讓他好生著急。

「你答應了嗎?不會不願意吧?」勝賴又確認了一遍。

「如果您不是開玩笑,這是屬下求之不得的幸事。太高興了!我甚至茫然不知所措,我懷疑這是不是夢?」

「你這樣的人,看起來會憐憫每條人命吧。」

「或許因為小時候在寺廟長大的時候,早晚都會看到死人的緣故,有個念頭已經嵌在我腦海里:人的命只有一次。所以,從今晚我被縛的一剎那,就萬念俱灰了。但是如果我現在跟隨甲斐,不僅保全了性命,還可以得到高官厚祿。一聽到這個話,我突然對死恐懼起來。可憐我留在家中的妻子和孩子,我還想去看他們一眼。」

「你是個正直的人。妻兒就是妻兒,這才是強右衛門。」

「是的,是的。」

「不要說自己無欲無求。就像我剛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