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母親和妻子

第二年天正二年三月初時。

寧子收到了一條喜訊,不用說,是來自丈夫藤吉郎的:

「敬復母親大人和你的來信,我再三閱讀。」

看來這是藤吉郎寫給她和母親發去的信函的回覆。他的信中總是充滿了想要取悅妻子和母親的心情,但這次的信中有讓兩人欣喜若狂的特殊內容:

今濱的建設工作雖仍在進行之中,但我極想見到母親大人和你,故而請你們準備動身。此事請轉告母親大人,草草如上。

藤吉郎

僅憑這段文字,想像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但在這個好消息傳來之前,從新年開始,夫妻就已經多次書信往來了。

近來,藤吉郎一直輾轉作戰於北近江的山間,即使偶有閑暇,也要奔命於各處,絲毫得不到休息,這次平定淺井和朝倉之後,信長終於對藤吉郎說:「你把家人也接到近江去吧」,首次認可了他在領地里永久居住的權利,並且建議他將家人也遷到那裡。

在攻打小谷一役中,他的戰功當居首位。然而,信長對之前不過是一名軍官的藤吉郎,先是讓他住在城內,然後又將淺井領地中的十八萬石交給他,這賞賜顯得不同尋常。

不僅如此,信長甚至還賜姓給他,從今以後他將木下的姓改成羽柴。這個姓是從丹羽五郎左衛門和柴田勝家各取一字而得。

丹羽和柴田二人都是織田家重臣中的上席將領,其人品也廣受世間好評。

「臣感激不盡,今後我就自稱羽柴筑前守守秀吉。」

他感覺非常滿足。當上筑前守守,也是最近的事。這樣一來,他就一躍進入大名的行領,領地有二十二萬石。如果還是用木下藤吉郎的名號,顯得有些不太相配。可能是考慮到這個原因,信長便讓他改姓。不管怎麼說,此時秀吉的地位已經和世代老將們平起平坐了。

而且,他還不甘於僅僅居住在小谷城中。

他認為這座城過於保守,雖然適合退守,但不利於進攻,而且主公又是胸懷大志之人,自己不能被這樣的地方所束縛。

於是,他看中了南邊三里湖畔處的今濱,將那裡選為住處。

得到岐阜方面的許可之後,他立即開始修建,這年春天便造好了白灰箭樓和堅壁鐵門。

秀吉寫了封急信,信上說城造好了,便將家人接到今濱去,他的妻子和母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過去,寫了好幾次信催促他。終於,今天的回信到了。

洲股城當然是還給信長。秀吉的母親和妻子寧子,都住在城內的一處房屋裡,整理行裝也沒有費什麼功夫。

數日後,蜂須賀彥右衛門一行從今濱趕過來了。他們是前來迎接的。老母親和寧子坐在塗漆的轎子里,跟隨前後的將士們都是平常打扮。大約百人的隊伍中,既有女人也有童女,從沿道的田中看去,非常漂亮。

「我們會經過岐阜城的城下,你要作為秀吉的妻子求見信長大人,感謝平日里的恩情。」之前母親就和她說過此事。寧子感覺此事責任重大,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她生怕自己到了岐阜城見到信長時,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了那天,她將母親留在旅館裡,自己一個人帶著各種禮品,來到了岐阜城的宮殿中。這時,她覺得自己心情平穩了,忘記了自己之前的種種勞累。而且,初次見面的主公比想像中要爽朗得多。

「你在筑前守守不在家的期間,要承擔贍養老母親的責任,想必很是操勞吧。不對,比起這個,更難受的應該是寂寞吧。」信長親切地和她聊著家常。她意識到自己的家人和這位主公也是有關係的,於是便完全鬆了一口氣。

「您這話我可不敢當,正是因為丈夫外出參戰,我才能安穩地生活,感謝已經來不及了,要是還想著寂寞的事,真是要遭天譴了。只是母親大人年紀大了,多有不便。」

信長笑著說道:「非也非也,女人的心思說也無妨,不必掩飾,寂寞是正常的。正因為感受到丈夫不在家的寂寞,才能理解到丈夫的優點嘛。有人唱過一首歌,下句我忘了,只記得一句:『一出門在外遇風雪,才知妻難得。』可能筑前守守也等著你過去呢。而且今濱城是新城。戰時離家太久了,很辛苦吧。這次全家得以團聚,你們又可以回憶一下新婚的時光了。這種歡樂只有軍人才能體會啊。」

「這個嘛……」

寧子跪坐著,臉紅到了脖子根。肯定是不由得想起了十六歲時的事情。信長看著她,微笑起來。

之後,信長招待寧子用餐。寧子從信長手中接過紅色的酒杯,優雅地喝了一口。

「寧子……」信長帶著笑,很隨意地說道。

「是。」寧子答應道,抬起了雙眸。此時寧子才敢直視信長。

信長突然說道:「你可不要吃醋啊。」

「……是。」寧子不明所以地回答道,但後來一想,臉一下子紅了。因為她想起丈夫秀吉有一次帶著一位美麗的女子來到了岐阜城,於是她就和身邊的人說了些平時不會說的話。

「這個嘛,我說的是筑前守守。他這方面的作風看來不太好……不過,茶杯沒有瑕疵就沒有趣味了。人人都有嗜好,普通人如果有過度的嗜好,就不好辦了,但藤吉郎在男人中可算是少有的有才之士。你看中他,你也是很有眼光啊。我一直在想,像他那樣的男人到底會選什麼樣的女子陪伴終生?今天在此看到你,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會喜歡你了……聽好了,不要爭風吃醋,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啊。」

寧子不明白主公為何會如此了解女人的心思。既感到害怕,又覺得他對丈夫和對自己而言,都是一個讓人放心的主公。這是她的真實想法。她既覺得開心,又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雖然如此,寧子還是給信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切都很順利。

她離開岐阜城的時候,收到了許多賞賜,多到搬不動。她先領走了贈品名單,回到了城下的旅館裡。然後和早已等候多時的老母親說了起來:「大家說起信長主公來,都嚇得發抖,所以我也在想他到底是何等人物呢,想不到居然是世上少有的溫和的主公。那樣優雅的主公,騎到馬上後,連鬼神都要懼他三分,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主公也聽說過母親大人的事,說您有個好兒子,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他還向我說,像筑前守守這樣的男人世間少有,開玩笑說我選對了丈夫,眼光也很高。」

老母親眯縫著眼睛,笑著說:「是嗎?是嗎……」聽得很是投入。

一般來說,被稱為名將的人物,不僅是麾下的將士佩服,就連每個將士的家人也都覺得他是國家的頂樑柱,仰慕不已。本來,如果得不到這樣的景仰,沒有人願意讓自己最愛的丈夫,或者是獨一無二的兒子,為主公去拚死作戰。而且,戰士們不僅死得光榮,活下來的人也為此感到欣慰和光榮,所以可想而知,為將之人,不僅要精通戰略和政治,還要留心其他事情。

那些不知民眾疾苦、不了解世間人心、所謂大名或者將軍之類的人,都是些享盡太平的官宦之後。而到了信長的時代,一切憑實力來決定,這類特殊人物將不復存在。義昭、義景還有今川義元之流,雖然沉湎於自己的地位和名門之後的地位,但轉瞬之間便被歷史的洪流淹沒了。

因此,能在這個時代立足的大將,除了需要有很好的教養、地位以及權力以外,還必須了解平民的實際情況。一方面他必須是個知識分子,另一方面,他必須是個充滿野性的人。這無論是對掃除腐朽的舊勢力,還是對建設新時代來說,都是絕對的力量。他既不能是過於純粹的文化人,也不能是完全的野蠻人。

總之,從那以後,寧子和母親都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主公的恩德,甚至在晚上睡覺時都不願將腳朝向岐阜城方向,這也成為婆媳之間、夫婦之間以及自己作為主人管理手下時的基本禮儀和道德規範。

雖然處於混沌的亂世,但和平地區的社會以及家庭內部並沒有出現混亂,這也是因為每個家庭和主從之間,存在這樣良好的道德觀和優良的家族傳統吧。

婆媳二人平安無事地翻過不破山,坐著轎子來到了春天的湖畔。

那天今濱的熱鬧程度,據說是今濱有史以來最隆重的一次。秀吉建好新城之後,就將今濱改名為長浜。滿城的祝賀中,也包含了這一層慶祝的意思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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