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珠玉

前面有一間茶室。沿著樹影搖曳的小路走到室內,坐在裡面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天地。秀美的自然風光里,幽寂的茶室中,主人和客人一同遠離血腥的戰爭,享受寧靜的氛圍。

時至秋末,周圍的樹葉飛舞到茶室裡面,但茶爐旁邊以及地板上卻一塵不染。

「我聽說織田大人的部下們,最近都熱衷於茶道啊……」

藤掛三河守一邊悠閑地說著話,一邊手中拿著茶勺,面對著燒水鍋。

藤吉郎看著他泡茶的架勢,慌忙否認道:「主公信長和我等都好茶,但只有我生性粗魯,全然不懂……只是喜歡喝茶而已。」

「挺好的。」

三河守放下茶碗,搖晃起茶刷,如同女性一般小心翼翼地泡著茶。他身上依舊穿著威嚴的軍裝,雖然胳膊和身上都穿著鎧甲,但絲毫看不出不靈活的樣子。甚至可以說在這間只有生鏽鐵鍋以及茶碗的茶室里,這位老將的裝束倒現出一種華麗的感覺來了。

「此人是個人物啊……」藤吉郎內心暗暗想道,這種歡喜的心情超過了品茶的快樂。

如何才能救出城中的市夫人——這是信長的煩惱,也是藤吉郎的煩惱。到目前為止,信長一直採用的是藤吉郎的計策,正因為如此,藤吉郎覺得自己有責任解決這一問題。

如果想要攻陷這座城,隨時可以辦到,但如果等到一切燒成灰之後,再從灰燼中尋找想要的珠玉,那可就太愚蠢了。何況,城主長政已經向內外宣布了自己必死的決心,據說其夫人也願意同丈夫一同殉死。

安然無恙地奪回四個孩子和市夫人,同時取得戰果,信長的願望有些不切實際,但是藤吉郎獨自一人承擔了這一任務,所以希望能儘力完成。

「……木下來使,在下茶藝不精,請用茶!」三河守說著,從火爐前遞過來茶碗。

藤吉郎單膝跪坐著,很隨意地接過茶碗,咕嘟咕嘟地三口就喝完了茶。

「啊,真好喝!從來沒喝過今天這麼好喝的茶,這可不是客套話。」

「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杯?」

「不用了,已經不渴了。口中雖然不渴了……但這心中之渴要如何才能治好?藤掛大人,這話看來可以和你談談。你能不能聽我說一句?」

「我是淺井家的人,你是織田一方的使者,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就可以談。」

「我想見長政大人一面,如何?」

「這件事,我在城門處應該已經拒絕過你了。因為你也說了,這次不是來找長政大人的,所以我才讓你進來的。你為了來這裡,故意說謊,作為使者竟然使出此等醜陋伎倆,我決不會讓你去見大人。」

「非也,我沒有說要去見活的長政大人,我只是想代信長前去參拜長政大人的靈位。」

「休要狡辯,就算我替你轉告,長政大人也不可能同意見你。此時此刻,一杯清茶,便是身為武士的最高禮儀了,你如果知道羞恥的話,就立刻從這兒回去吧。」看來他絲毫不為所動。

藤吉郎心中暗暗發誓,今天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藤吉郎耐心地保持著沉默,雖然他口才很好,但也要看對手,在如此老練的老將面前,無謂的多嘴並非明智之舉。

「行了,請回吧,我送您回去。」三河守催促道。

他將自己泡的一碗茶一飲而盡,然後將這些道具放到了洗茶器的地方。

「恕我冒昧,請允許我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吧。」藤吉郎回答道。

他一動不動,看錶情似乎就是別人來轟他也不會走的。

藤掛三河守帶著一絲輕蔑的語氣說道:「不管您在這兒待多久,都是徒勞。」

「未必是徒勞。」

「我剛才所說,絕不會反悔。所以您在這兒又能做什麼呢?」

「我在聽鍋里水開的聲音。」

「鍋里……哈哈哈,您對茶道可是一竅不通吧?」

「我確實完全不懂茶……但我感覺這個聲音聽上去很舒服。可能是我長期行軍作戰,聽慣了廝殺聲、馬嘶聲,所以感覺極為舒服……讓允許我在這兒獨坐一段時間,您就利用這段時間仔細考慮下如何?」

「不管您如何考慮,我不會讓您去見長政大人,並且也絕不會讓您踏足本丸一步!」

藤吉郎並不回答,只是將膝蓋略微挪向爐邊一點,很虔誠地看著火爐。

「……嗯,嗯,這聲音真好聽啊,這鍋。」

茶具是蘆屋還是古天妙,藤吉郎完全不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古舊的鐵鍋上露出的猴子形狀的底紋。一個不知是人還是猴子的小動物,四肢撐在樹枝上,立於天地之間,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姿態展示著自己的可愛。

好像長得跟誰有點像。藤吉郎禁不住微微苦笑起來。他突然想起自己離開松下嘉兵衛宅里的時候,沒有飯吃,也無家可歸,整日逍遙于山林之間。

三河守已經離開了房間,可能是在隔壁房間監視藤吉郎,也可能是感覺無聊,走到室外去了。

「哎呀,有意思,真有意思。」藤吉郎看上去是在和鍋對話。他一個人搖頭晃腦地說著話,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不離開茶室。

這時,從某處傳來了哧哧的笑聲,有時又變成了忍俊不禁的嘻嘻笑聲。笑聲顯得很是陽光,天真無邪。藤吉郎當然不可能聽不到,他將臉轉向了茶室的外邊。

「看吧,看吧,我就說像嘛。」

「他是哪兒的人啊?」

「肯定是日吉大神的使者吧。」

兩個小孩在說話。

藤吉郎在欣賞鍋上的底紋時,沒承想牆外卻有小孩正興緻勃勃地看著自己。

「哦?」藤吉郎並未生氣,反倒感覺非常開心。

他們是長政和市夫人所生的孩子。直覺告訴藤吉郎,這兩個孩子一定是萬壽和茶茶。

藤吉郎對他們微笑了一下。從牆縫處朝屋內看的萬壽和茶茶小聲議論道:「哎呀,他笑了。」

其中一人低聲說道:「猴子先生笑了。」

藤吉郎聽到後,對著他們扮了一個鬼臉。這比對他們笑還要管用。

萬壽和茶茶感覺這個叔叔很平易近人,於是便從牆邊齜牙咧嘴地回了個表情。藤吉郎沒有笑,只是瞪著他們,於是兩邊便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起來。

「呀,你們笑了!」萬壽和茶茶都很開心。藤吉郎撓著腦袋,用手勢和表情問他們,要不要再玩點什麼。

「好好玩的大叔啊。」兩個孩子在他的招手下,推開柵欄走了進來。

「什麼?你要幹嗎?」

「叔叔,你從哪兒來的呀?」

藤吉郎走下台階,繫上了草鞋的帶子。萬壽手拿著芒草,調皮地撓著藤吉郎的領口處。藤吉郎忍住癢,系好了兩隻鞋的帶子。

孩子們的神經出奇敏感,看到藤吉郎站起身時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麼,突然莫名其妙地逃開了。

藤吉郎倒是有點意外。

萬壽剛跳起來,藤吉郎便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接著他又伸出左手想要抓住茶茶,但茶茶大叫一聲,哭著跑開了。

被抓住的萬壽,因為太過吃驚,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藤吉郎抓著萬壽,將他翻了過來。萬壽仰面朝天地看到藤吉郎的臉時才尖叫起來。

首先聽到茶茶的哭聲和萬壽的尖叫聲的人,便是將藤吉郎一人留在茶室、走到小路外邊的藤掛三河守。

三河守看來頗為吃驚,他連忙趕來,看到這一幕之後,他大喝一聲,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刀柄。

藤吉郎跨在萬壽身上,大叫一聲「危險」,阻止了三河守的行為。

差一點就出事了。三河守本來準備要舉刀砍向藤吉郎,聽到喊聲,不由得猛地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藤吉郎手上的東西。藤吉郎的手勢和眼神讓他一下子愣住了,要知道,藤吉郎如果想要一刀刺穿萬壽的喉嚨,取他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的。

三河守雖是沉穩的老將,但這會兒臉色也變得鐵青,根根白髮不寒而慄。

「渾……渾蛋!你抓住少主,想做什麼?」

他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哭腔,帶著懊惱和憤怒的心情,他一步步地逼上前來。

可能是三河守帶領的手下們知道事情後,都趕來了。

「出大事了!」

「大家都來啊!」

「出來!出來!」眾人放聲大叫,手忙腳亂地四處告急。

號啕大哭著逃走的茶茶告訴了眾人,於是一批黑壓壓的武士,分成好幾隊沖了過來。

藤吉郎手拿短刀架著萬壽的喉嚨,同時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只見周圍的士兵們排成了一圈鎧甲「鐵桶」,但他們可能是擔心藤吉郎真的動手,看著他兇狠的眼神,他們只是遠遠地圍成一圈,只顧著躁動不安地看著,卻手足無措。

「藤掛大人!藤掛大人!」藤吉郎朝著其中一人喊道,「您如何答覆?在下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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