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君臣春風

這裡是以前的稻葉山城,如今的岐阜城。

從高居山上的城堡中,有些紅白之物悄然飄落於城下的民宅屋頂上。

「主城裡的梅林,也開始凋謝了啊。」眾人見此情景,不由得想像起來。

他們對城主的信任正在逐年加深。這種信任來自生活的安定。他們深知,生活在這裡,比哪裡都要幸福。

法令雖然嚴酷,但這裡的主君不說空話。向民眾約定的事必然做到,並且給大家看到了實際的好處。

「戰則必勝,所以你們就安心吧。」主君這樣說,就一定會勝利,獲勝之後就會與民眾分享喜悅。連續三天,飲酒、跳舞、唱歌、遊玩。

人生五十年

比之天地如夢幻

這是信長每逢喝醉必唱的曲子,連居民們都知道。然而,雖然是同一首歌謠,室町時代的隱士僧人解釋成無常的世界觀,與信長的心境大相徑庭。

「人終有一死。」信長最喜歡這一段,每每唱到此處,他都會放聲高歌。想來,他的人生觀可能就體現在這裡。

不曾深刻考慮過生命意義的人,其生命也不會完整。

他清楚自己的命運——自己不久便會死去。年至四十,他覺得自己已時日不多。

他在這短暫的時間裡,要實現極為宏大的抱負。他有著無限的理想,為了實現理想,他不斷克服困難,每天都過得無比快樂。然而,人都有天壽,他感到非常遺憾。

「蘭丸,打鼓!」

今天他也準備跳舞。招待完伊勢的使者,雖然使者已經回去,但信長仍意猶未盡,獨自飲著酒。

蘭丸退到隔壁,接著又抱著鼓來了。他走到信長面前,說道:「橫山城的木下藤吉郎大人剛剛到了城內。」

有段時間,淺井和朝倉都想借著三方原之戰的形勢,各自動作一番,不斷蠢蠢欲動,但後來信玄撤兵了,他們又一下子縮在領地內,一心一意保全國土了。

藤吉郎見局勢一時不會出問題,便悄悄出了橫山城,從畿內到京都一路巡遊起來。

所有的守城將領,不管是否處在各等紛亂的戰況中,都不會像海螺一樣乖乖地守在城裡。有時看似外出,實際在城內,有時看上去在城內,其實卻不在,兵家之道,總是虛虛實實。當然,藤吉郎這次的小旅行,也是微服私行。他肯定是因為這個,才突然不告而訪地來到了岐阜城。

「哎呀,是藤吉郎啊!」信長先讓他待在另外的房間里,不一會兒便面帶微笑地走進來,坐在了上座上。

藤吉郎打扮得和普通的旅行者毫無二致,趴在地上。他抬起頭,笑著說道:「您一定很吃驚吧?」

信長一臉不解:「為何?」

「因為我突然求見。」

「胡說什麼。你半個月前,就不在橫山城了,這點情況我還是知道的。」

「不過,我今天前來求見,想必您還是感到意外吧?」

「哈哈哈,你以為我信長是瞎子嗎?你在京都和妓女玩得昏天黑地,到了近江路之後,又將阿優召到長濱的某位富豪家密會吧。」

「哈哈……」

「哈什麼哈!我看你倒是應該感到驚訝吧。」

「這可真讓人大吃一驚。不愧是主公,明察秋毫。」

「這裡的山高,可以看遍全境。不過,還有人比我信長更了解你的行蹤。你知道是誰嗎?」

「您是不是安排了一位間諜跟蹤我?」

「這人就是你的妻子。」

「您在開玩笑吧……您今天看上去有些醉了。」

「雖然醉了,但沒有說錯話。你的妻子雖然住在洲股,看上去相距甚遠,但其實並非如此。」

「哎呀,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請恕罪。」

「哈哈哈,冶遊之事,我不會怪你的。偶爾悄悄賞賞櫻花,這是非常好的事情……不過你既然有空在長濱與人幽會,為什麼不把寧子叫來見一面呢?」

「是。」

「你們夫妻也很久沒見面了吧?」

「愚妻是不是給您寫了什麼無聊的信?」

「別擔心,沒有這回事,這只是我信長關心你們。不僅是你,所有將領在作戰之時,妻子都會在家留守很長時間。如今好容易才有空,至少應該先讓妻子看看你們平安無事的樣子啊。」

「您說得沒錯,不過……」

「你有異議嗎?」

「有,最近數月雖然四方無事,不過我自己的心情並未有絲毫懈怠,依然處在戰時狀態之中。」

「你這個嘴巴伶俐的傢伙,又來狡辯嗎?」

「那就算了吧,我就此認輸。」

主從二人大笑起來。不一會兒,兩人舉杯飲起酒來。這時,信長屏退侍童蘭丸,酒席間的對話卻變得小聲起來。

「對了,最近京都形勢如何?我一直讓村井民部派使者前去探視,不過我還想知道你的所見所聞。」信長帶著期待問道。

藤吉郎看上去也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我們坐得有些遠了,是主公您湊過來呢,還是我上前去?希望能近一點說話。」

「我過來吧。」信長帶著酒壺和杯子從上座上走了過來,他又接著說道:「你把隔壁房間的門也關起來吧。」

藤吉郎站起身,剛準備關上門,突然看到了蘭丸白凈的面龐。

「天色已晚,我把燈燭拿來了。」蘭丸說完,便立即退下了。

藤吉郎將燈燭拿進室內,關上門,迅速地坐到了信長面前。

「情況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最近信玄進京已經沒有指望了,所以室町的館主大人看上去相當失望。將軍家依舊採取過去的策略,並且越來越露骨,方向仍然是排斥信長。」

「確實如此。信玄好容易來到三方原,結果又回去了,聽到這消息當然不舒服……我都能想像得出義昭的臉色了。」

「不過他也是個相當厲害的政治家。他經常給洛中的市民施點小恩小惠,暗地裡又讓他們害怕信長政權。火燒比睿山的事情正好被他拿來當作誹謗主公的好材料,越來越放肆地煽動著各山的僧人。」

「嗯……不好收拾啊。」

「不過,您不必擔心。僧兵們看到比睿山的結局,看來是徹底膽寒了。那件事我們做得很絕。就憑那個,我們也不會落敗。」

「你在都城的時候,有沒有見到藤孝?」

「聽說細川大人遭到將軍大人嫌棄,現在正蟄居在鄉下某處。」

「是被義昭將軍趕走了嗎?」

「細川大人努力想要讓將軍家與織田家結好,他相信兩家圓滿合作,才能保住室町將軍家的命脈,所以數次勸諫義昭公。」

「義昭現在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有些喪心病狂啊。」

「是啊,他現在還將室町將軍家這個名號當回事吧。在這種時代更替的交界點,一股大潮正將過去和將來一分為二,被浪潮所淹沒的,幾乎都是那些還迷戀於舊勢力的威嚴、看錯時勢的遺老遺少。雖然只要爬到比大潮略高一點的位置便可明白。所謂的將軍職位、一國,或者小城堡、些許的財力之類,反倒是個累贅,讓人無法逃離時勢的浪潮。如此看來,他倒也很可憐。」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

「對了,有件大事情,我彙報晚了。」

「大事情,是什麼?」

「事情是這樣……此事還沒有傳出去。之前所說的我手下的亂波忍者——渡邊天藏聽到一條內幕消息,我想應該是可信的。」

「是什麼消息?」

「可惜,甲州的巨星已經隕落了。」

「啊?你是說信玄?」

「聽說他今年二月,從刑部出發攻打三州,圍攻野田城的時候,在夜間,被火槍擊中了。」

信長睜大了眼睛,盯著藤吉郎的嘴唇看了一會兒。

信玄的死訊如果屬實,那麼天下大勢將立即發生改變。信玄的存在,意義非同小可。而且,這對信長來說,更是有直接的影響。他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感覺就像身後的老虎突然消失了一般。

他希望這是真的,但是一時間又難以置信,甚至感覺有點不對勁。聽到這一消息時,他瞬間感到一陣安心,如果沒有信玄,那就太平了。信長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過了一會兒,他嘆息著說道:「是嗎?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說這位古今罕見的武將就已經離開人世了。接下來的時代,就看我們的了。」

藤吉郎雖然彙報了這一消息,但表情並沒有信長那般複雜。看上去,他就像坐在飯桌旁,飯碗輪到了自己面前一般,非常平靜。

「這個火槍子彈傷到了哪裡,是否立即死亡,傷情如何,這些情況還不太了解。不過,據說武田軍立即解除了對野田城的包圍,撤退的將士看上去士氣不振。」

「那是。甲州將士再勇猛,失去了信玄也不行。」

「我在旅途中,聽到渡邊天藏的秘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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