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三方原

家康有兩樣過人之處:

唐之頭兜和本多平八。

信玄軍佔領的一言坂上,不知是誰立了這樣一首打油詩,不用說,這是武田軍所為。本多平八雖然捨棄陣地敗逃,但其仍不失大將風範,這是獲勝的武田軍的一致評價。大久保忠世和內藤信成等人也相當有格調,但其中尤以本多平八郎的撤兵最為精彩,所以他們感嘆德川家也有真武士存在。

「這樣的敵人,確實讓人無可挑剔。這次的戰鬥,真正是全甲州的實力和全德川的實力的正面對抗,不成功則成仁的孤注一擲啊!」這種油然而生的激昂之情,讓甲軍全體士氣異常高漲。

信玄利用這段時間,將本陣移到江台島,同時,派遣伊奈四郎勝賴、穴山梅雪等兵力前往二俁城,並嚴令其不得耽誤。

對此,家康的意見是:「那裡是我方重要的防禦線,如果敵人奪下它,就會成為一處有利於攻擊的據點,勿讓守將中根正照陷入苦戰。」

於是他派出援軍,同時自己也參與到對預備隊的督戰中,然而武田軍的陣容變幻莫測,分逼左右二路,家康的陣地與濱松城之間的聯繫眼看就要被沖斷了。

而且,就在此時,二俁城的水源動脈被切斷了。敵軍用詭計命中了二俁城最致命的弱點。這座城一面對著天龍川,城牆的一端伸出一座塔樓,城內的人在那裡安上輪子,像從井中汲水一樣,從河裡將水吊上來。

針對這一情況,武田軍採取了從上流放木筏撞壞塔樓柱子的方法。這一妙計獲得了成功。城內士兵自那天起便為水而苦惱。面前雖然是無邊的大河,卻苦於無水可飲。

十二月十九日夜裡,守將以下的全體士兵,終於精疲力竭,借著夜幕開始撤退了。

信玄得知城門打開,便下令道:「依田信守,你在那裡守著,然後與佐野、豐田、磐田等各郡保持聯絡,準備在掛川和濱松方向的退路上截擊敵軍!」

他的排兵布陣和行軍,如同高手落子一般,每一步都相當慎重。就這樣,甲軍兩萬七千餘名士兵如同鋪天蓋地的烏雲一般,一邊敲打著震天響的戰鼓,一邊逼近祝田、刑部和引佐川一帶。就在此時,信玄的中軍翻過井伊谷,試圖進入三河東部。

二十一日白天。天氣寒冷刺骨,簡直要凍掉人的耳朵鼻子。三方原方向,紅色的塵埃在微弱的冬季陽光下飄舞著。由於長時間沒有下雨,空氣非常乾燥。

「到井伊谷,到井伊谷!」中軍的號令兵將信玄的命令傳達至各部隊,眾將領議論紛紛。

「如果是前往井伊谷的話,看來大人的意思是要包圍濱松城了,不過這樣會不會計畫失誤?」

眾人之所以有這樣的擔憂,是因為織田的援軍已經陸續到達濱松城,而且自那天早上起,便有零星諜報稱,後續還要增派援軍,尚未有準確信息。

敵軍的真相,越是迫近敵軍,越是無法掌握。

信息也是一樣,雖然從眼前的敵境內不斷傳來敵軍的行動報告,但卻沒有準確結論。偵察兵個個紅著眼,豎著耳朵打探消息,卻容易誤判大局。

行軍途中經過沿道的村落中流傳的說法,也需要極為小心。因為其中混有很多敵軍散布的流言,不過,織田的援軍陸續南下,進入濱松城的傳言,似乎是真實的。

「如果信長率大軍參與濱松城的後援,那麼我們可能就需要慎重考慮了吧。」

信玄麾下的眾將領,都前來中軍,各自獻計獻策。

「如果濱松一城久攻不下,拖延至明年,則我軍必然要在冬季進行持久作戰,日夜經受敵軍偷襲,加之軍糧不足,病人頻出,我擔心全軍可能會疲憊不堪……」

「另外一方面,我軍恐怕會被切斷海路等退路。」

「此外,織田不斷增派後援,而我軍立於狹隘的敵境,無法快速應變。」

「如此看來,您西上的夙願也會受到影響,最終只能無奈地衝出一條血路以圖撤退吧。說到底,此次的出兵,您並非意在攻佔濱松一城,而從最開始便以上洛為終極目的。」

信玄坐在中央的摺椅上,眯著眼睛聽著眾人的諫言,一一點頭,最後不慌不忙地開口向眾人回答道:「各位的意見,我認為極有道理,但是我估計織田的援軍最多只有三千到四千人。因為織田如果將岐阜城的大半兵力派往濱松城,則我很久以前便提過的淺井和朝倉必然從江北攻擊其後方,此外,洛中的將軍家也會發布檄文,鼓勵各地的門徒宗及餘黨攻擊織田……所以基本上織田軍不足為慮。」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又冷靜地說道:「雖然上洛的目標本是我一己之願,但家康是路邊的絆腳石,無法迴避。將來我們逼近岐阜城之時,家康匹夫必然出動兵力,阻斷我軍後路,以營救織田軍。既然如此,趁織田軍尚未充分支援之時,一舉踏平濱松城難道不是上策嗎?」

眾將只得遵命。不僅因為這是主公的話,更因為信玄在兵法上也是他們的前輩宗師。

然而,在眾人各自歸隊的路上,山縣昌景看著天上微帶著寒意的冬日,口中感嘆道:「……真是天性好戰啊,他作為一名武將,擁有這種氣度確實罕見……」

另一方面,二十一日夜裡,傳來了甲軍緊急掉轉方向,前往濱松城的消息。信長派來的約三千援軍,由瀧川一益、平手泛秀、佐久間信盛等武將帶領,剛剛到達城下。

「沒料到會這麼少。」家康軍中有人失望地說道,但家康既未露出歡喜的神色,也沒有抱怨之語。一有情報送到,他便會召開軍事會議,而城中將領大多和織田軍的將領一樣持謹慎態度,建議暫且先退守岡崎。只有家康說道:「被敵軍佔領城池,一箭未放便撤退,這成何體統?」他堅持主戰論,從未動搖過。

自濱松城往北約十里,有一處長二里,寬三里多的高原,名叫三方原。三方原里有一個將其一分為二的縱向斷層。這是一道深約十八尺的懸崖,流著清洌的泉水,人稱犀崖。

二十二日凌晨,離開濱松城的家康軍,在犀崖北側布陣,等待著武田軍的出現。

「主公是怎麼了?這次的作戰也太難理解了。」監軍鳥居忠廣在陣地上遇到了石川數正,便抓住他,長吁短嘆起來。

「你這是在擔心什麼?馬上就要開戰了。」

「非也,大人平日里總是責備我等過於衝動,自己從未有類似莽撞之舉,但這次主張進攻的態度卻比任何人都要強烈。我感覺大人心中,似乎已經做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思想準備。」

「嗯……不過,事到如今,要麼光榮犧牲,要麼苟活於世,只有兩條道。主公愛惜自己的名譽,他的決定令人佩服。我們有一個好主公啊。你不認為如此嗎?」

「正因為大家一直心懷感激,所以才能克服艱難困苦,最終得以保家衛國,但如今卻要毀於一旦,真是太可惜了。」

「你身為監軍,卻不認為我們有勝算,這如何是好?就算武田軍有兩萬七千大軍,我方勢單力孤,只有不足一萬人,但我們三河武士的骨氣,會輸給甲州人嗎?我們一人能對抗敵軍三人,便足夠應付了。」

「我並非說大家鬥志不足,在我看來,全軍上下如果以主公的本陣為中心,鶴翼 的右側毫無鬥志。那裡是個弱點,這讓我很擔心。」

「是啊,如你所見,佐久間和瀧川等將領,雖然前來支援,但感覺信長在背後肯定囑咐他們切勿損失兵力,不可主動求戰。」

「他們應該靠不住吧。主公自己從未提過此事,可見他已經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思想準備,我們和主公同心協力便可以了。」

雲層從昨夜起便堆積在天邊,在朝陽的照射下變成了紅色。早上,天地萬物重現,讓人感覺到個人的生命彷彿比露水還要脆弱,有此感受的人,並非僅有忠廣和數正。除了右翼的織田軍,德川家的全體將士,顯然都已經領會了主將家康的決心,並將它貫徹到自己的思想之中。

昨夜的軍事會議上,還能聽見異議,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再考慮退卻。眾將士隨時準備應戰,個個緊咬雙唇,從頭盔的帽檐下,目光如炬地直視著前方。

太陽升起,又被雲層遮住。高原上枯草連綿,遼闊的天空中,一隻鳥兒靜靜地飛過。就在此時,一個像飛鳥一樣的身影,從枯草中爬了回來。這是偵察兵。

當然,武田軍也在實行這樣的偵察行動。今天早上,信玄大軍離開野部,沿著天龍川經過大菩薩,一路向前,過晌午時,已經來到了犀崖的正面。

「停下!」信玄下令全軍停止前進。

小山田信茂及其他將領帶著前方不遠處的敵軍信息,來到信玄左右。

激烈討論片刻之後,信玄留下一部分軍隊作為守軍,主力大部隊按照原定計畫繼續橫穿三方原。

臨近祝部的村莊。行軍的先鋒可能已經進入村莊內部,因為在這蜿蜒而行的兩萬多騎的中軍位置,即使坐在馬背上伸頭遠望,也看不見軍隊的最前端。

「幹得不錯。」信玄坐在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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