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琴弦

藤吉郎發覺自己被半兵衛看著,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將手上撥弄的露草扔到地上。

「大戰臨近啊。」他感嘆道。

「臨近了。」藤吉郎將視線投向敵境內,過了一會兒,彷彿又想起什麼,自言自語道:「阿優已經到岐阜城了吧?」

「從長浜出發的話,離岐阜城還早。」

「希望路途平安。女子出門,而且又是在戰亂之時,讓人擔心啊!」

半兵衛沒有回答。

半兵衛不僅因為阿優是自己的妹妹而擔憂,更為主公的煩惱而憂心不已。

據說阿優已經從長浜回家。不知情的人如果聽到這些,肯定會指責他們竟然將女子帶到兵營中。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否則半兵衛也決不會答應。雖然半兵衛答應了,但內心還是有些反感。因為她雖然已經回城,主公卻依然對她放心不下。

藤吉郎還未向信長報告情況,但他馬上得仔細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要將情人召到軍營中來。

此處先說明一下事情的原委,也就是說他為何會做出這樣有違自己原則的事情——將美麗的情人召至軍營。

不破關雖然未設關卡,但其地形本身已經形成了天然的關隘。如果佔據此處,便可扼制從湖南一帶到美濃的平原,並控制前往京都、北國路及北海道的交通,所以雖然一再征討,可敵人又馬上集中到這一帶。

刈安城、長比城、鐮刃城、松尾山城,這些城池都是敵人的利齒。它們並非孤立之物,而是像牙齒一樣形成連環。

藤吉郎的軍隊在伊吹的山麓處布下了陣。他還只是一名將校,所以不可能被授以大軍,士兵屈指可數。藤吉郎要利用少量的兵力,抑制這一帶的敵人,確保進攻小谷城的己方主力沒有半點後顧之憂。

這其實已經是一件重要的任務,但藤吉郎並沒有就此滿足。

「半兵衛,你再去一次吧。」

「不行。他也是一位武士,就算我每天都去找他,也不會就此變節。」

「你對敵人太過欣賞了。」

「非也,他是我多年的朋友,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

「要是那種交心的朋友,哪裡有說服不了的事呢!」

「可是城門緊閉,我去了不管多少次,他不和我見面的話,也是無濟於事的。」

「那麼就沒有希望了?」

「就他而言,我想基本上是這樣。」

「等等!我的人生里還沒有遇到過絕望這回事呢!」

藤吉郎與軍師竹中半兵衛在軍帳之中的密談到此結束,數日之後,發生了一件事。

半兵衛的弟弟竹中久作,帶著一位旅途行裝的美女來了。他將美女從馬背上抱了下來,帶她到了軍營中。

正巧,當天有一隊士兵在垂井附近與敵人的一支小隊發生了衝突,剛好回來。有人正在擦著滿臉大汗,有人在大嚼乾糧,有人在包紮傷口。這時,有位美女帶著一身不合時宜的花香翩翩而過,眾人都瞪大了眼睛目送她離去。如果她不是半兵衛的妹妹,不是主公的心上人,這些士兵肯定會一起起鬨,也許會上前拉扯她的衣袖了。

竹中久作在兄長半兵衛跟隨木下家之後,自己也應召一同侍奉藤吉郎。論勇猛,他有自信不輸給他人,在這次的戰鬥中,曾向其兄和他人表達了自己髀肉復生之嘆:真是太遺憾了,為什麼木下軍要被安排在後方呢?若是跟隨信長大人充當先鋒的話,號稱淺井家第一豪傑的遠藤喜左衛門的項上人頭,就必定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久作在數日前接到指示:火速從岐阜城方向將阿優帶來!雖然說是主公的指示,但他卻一臉憤懣,心想:豈有此理,居然要將女流之輩帶到軍營中來!阿優雖然是自己的妹妹,但不知何時得到了主公的寵幸,正因為有這方面的因素,他更感到不滿,而且在戰友面前也覺得抬不起頭來。

久作頂著烈日,終於帶著阿優趕到軍營。他向士兵打聽兄長的所在,於是來到兄長半兵衛休息的軍帳外,大喊道:「兄長、兄長!我是久作,我帶著夕小姐剛從岐阜城方向回來,如何稟報主公,悉聽尊便!」

他吼完,便扔下妹妹阿優,徑直走開了。

半兵衛從軍帳內走出,一臉他鄉遇故知的表情。阿優也看著病體孱弱的兄長。

「哥哥……我問久作哥哥,召我來所為何事,但他只是搖頭說自己不知道……所以我就稀里糊塗地來了。」

「吃驚也很正常。看來,你被委派了一個重要的使命,不過話雖如此,大哥我會和你一起完成,所以不必多慮。」半兵衛安慰了幾句後,又轉過身說道:「這姑且不論,你還是去給大人請個安比較好吧。大人的處所就在這後面的軍帳中。」

阿優聽到藤吉郎的名字,臉猛地紅了。半兵衛是以主公的身份提到藤吉郎的,現在卻看到妹妹害羞的神情,可能是場合不對的緣故,他感到有些下流,於是也無意再去安慰她。

「阿優大人,我現在去稟報主公,請在此稍候。」

他故意說了這些見外的話,接著走向大松樹之間纏繞起來的軍帳之中,藤吉郎在那裡。過不多久,他便回來了。

「主公正在等候,你可以去那邊了。」他用手指了指。

阿優以為兄長會和自己一道前去,但他卻只顧著吩咐雜兵辦事,全然不顧自己。於是她只得獨自一人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阿優要來,從軍帳中退下了數人。蜂須賀彥右衛門、堀尾茂助,甚至連福島市松、加藤虎之助等侍童也接二連三地從帳中走了出來。

阿優感覺有些對不住這些人,便只好佇立在軍帳的背後。這時,藤吉郎掀開軍帳,說道:「喲,這不是阿優嗎?為何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快進來吧!」說完,他便握著阿優的手,將她帶進帳內。

藤吉郎毫無擔心和顧慮,他直愣愣地盯著阿優那被曬得略帶小麥色的面容。

「你來得太好了……路上沒遇到敵軍吧?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孤單?身體還好吧?」他甜言蜜語不斷。

一名侍童可能是有事稟報,無意中掀開了軍帳,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臉色一紅,慌忙退下。

「阿優,你歇息下吧。」藤吉郎說道。

「是。」

「半兵衛和你交代過詳細情況吧?」

「還未聽聞,我馬上去打聽。」

「久作有沒有說什麼?」

「一句也沒有說……」

「那我來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千里迢迢將你接到戰場來,是想派你前去敵方充當使者。我聽說淺井的臣下——通口三郎兵衛和你們兄妹倆從小便熟識,他現在正據守在不破郡松尾山的長亭軒城中。」阿優是一位對戰爭謀略毫無概念的女性,所以藤吉郎仔細地解釋給她聽。

此處雖然有多座敵城,但其中的牙城可以說只有長亭軒城一處。只要拔掉這顆主牙,其餘的牙齒自然會鬆動。然而,這顆主牙一直遲遲未能拿下。藤吉郎率五倍的兵力,花費二十日以上,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卻依然未能將城池攻破。

究其原因,淺井長政也深知主城的重要,早早將駐守鐮刃城的通口三郎兵衛轉移到長亭軒城中。

通口三郎兵衛是一位少見的智勇雙全的將領。半兵衛和他交往已久,感情深厚,對他頗為器重。因此,目前只有唯一一條計策,便是身為友人的半兵衛向他充分說明利害,兵不血刃地招降他。然而,對方也絕非常人,他將攻方的弱點看得一清二楚。

藤吉郎之前就派半兵衛為說客,多次前往和談,但通口三郎兵衛堅持不見。他的回覆是:「即使平日里是好友,但如今已是戰場上的敵人,毫無見面的必要!」他隔著城牆說完這些後就再無答覆了。半兵衛已經吃了五六回閉門羹。

那麼,就只剩一招了。這時候,女人是個例外。再勇猛的人,也會溫柔對待女人。特別是在這殺氣騰騰的戰場之中,效果就更為明顯了。

「第一,你和兄長半兵衛一同前去敲打敵人的城門,如何?一定要真心實意地拜訪他……然後,通口三郎兵衛因同情而轉變心意,打開城門,將半兵衛接入城內,到此,事已成就大半。然後交給半兵衛一人決定便可。」

說完之後藤吉郎微笑著問道:「你意下如何?並非難事吧?」

「我明白了,我二人會同心協力為主公效命。」阿優恭敬地接受了指示。

「你還沒有嘗過戰場上的軍糧吧,我請你吃一點,喂!那邊的!雖然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先給阿優發點晚飯!」藤吉郎朝帳外吼道。

阿優僅僅在藤吉郎身邊休息了片刻,便回到了兄長所在的軍帳中,打理身上的衣裝。兄長半兵衛也脫下甲胄,換上了便裝。沒過多久,兩人便再次走出了兵營。

她和半兵衛兩人同行。半兵衛和她各自騎在馬上,戴著淡藍色的披頭。作為穿行戰場的行人來說,兩人的打扮未免太過優雅。

走到垂井的驛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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