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十一日記

清晨,琵琶湖籠罩在一片濃濃的晨霧中。

只見三萬黑壓壓的人馬衝破層層迷霧,緩緩前行。

此前,信長已通過烽火知道了丹羽、佐久間所部已攻克了箕作城。

隨後,他對三軍下令:「將主力部隊移師至和田山。」

和田山是敵軍的要害所在,布防自然十分嚴密。然而信長的命令只說「移師和田山」,根本沒有「決戰」、「攻取」或「爭奪」這樣的字眼,恰如率大軍入無人之境。

「什麼?信長親自帶兵來襲。」和田山守將山中山城守站在瞭望樓上一陣驚呼,同時對埋伏在其他堡壘的手下說道:「這可是天賜良機啊!觀音寺城、箕作城兩城至少還能堅持一個月,同時松永、三好軍和湖北友軍可以趁機斬斷信長的歸路。他真是急著送死啊!他竟然跑到我的地盤上來了,這可是我揚名天下的絕佳時機,我一定要把信長的頭割下來!」

「對!把他的頭割下來!」其餘將官都高聲附和著。

山中山城守和鄰國的豪強都認為,即便信長手下謀士甚多,可三萬大軍要攻克佐佐木父子的守城至少要花費一個月的時間。

然而,織田軍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攻克了和田山。此時,和田山周圍的山林丘陵都籠罩在一片硝煙中。

遠遠望去,只見在和田山附近策馬狂奔的人幾乎都是織田軍。山中山城守的軍隊簡直不堪一擊,戰鬥打響兩刻鐘後,他們就爭相潰敗到附近的農田、山林和湖畔周圍。

「不要追他們!不要追!」信長的聲音回蕩在和田山四周。

迎風飄揚的軍旗在正午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鮮艷,那些滿身血污的將士陸續回到部隊,他們高唱凱歌,大口吃著午飯。

此時,從箕作城方向也不斷傳來捷報。擔任丹羽、佐久間所部先鋒的三河松平軍作戰勇猛,屢立戰功。

更多的好消息不斷被送到信長手中。

太陽還沒下山時,箕作城已被攻陷。

迫近黃昏時,觀音寺城方向升起滾滾黑煙,看來木下藤吉郎所部已經逼近了城池。

「開始進攻!」信長下達了總攻的命令。他率領主力軍和箕作城的部分軍隊一起朝著觀音寺城的方向挺進。

天快黑時,織田軍的先頭部隊和後續部隊已接連突破觀音寺城的城防,城內一角頓時升起熊熊火光。在秋日夜空中,滿眼只見閃閃寒星和點點火光。

織田軍勢如破竹,蜂擁般擁入了觀音寺城。

城內頓時凱歌高奏。對敵軍守將佐佐木家族來說,這歌聲簡直如同秋風般凄厲。他們沒想到,這座堅如磐石的城池僅在一天內就陷落了。和田山堡壘、箕作山城防,還有那十八個險要陣地在勢如洪水的織田軍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這些宇多源氏之後的名門——佐佐木六角和承禎入道家的男女老少趁著夜色,狼狽地逃往石部城的方向。

「那些逃命的人就不要再管了,我們還得集中精神對付明日的敵人。」信長不想要這些人的命,也不貪戀他們帶走的大批金銀珠寶。因為,他原本就不是一個貪圖小利的人,他心中所念的只有一件事——問鼎中原。

觀音寺城的大火被熄滅後信長率軍入城,隨即下令犒賞三軍。

可是,他本人卻未有絲毫放鬆,整晚都是身著鎧甲而眠。第二天一早,信長立刻召集重臣議事,同時發榜安民。

信長命令不破河內守立刻趕往岐阜城,將將軍義昭接到守山居住。

昨天親臨前線,今天又忙於政務,信長是如此不知疲倦、兢兢業業。

隨後,他指派柴田勝家、森三左衛門、蜂屋兵庫頭、坂井右近四將臨時擔任江州奉行官、代官等職。緊接著,信長又忙於準備船隻以求來日進兵大津。為能及時下達每一道命令,信長忙得幾乎連飯都顧不上吃。

正在此時,近習侍衛見縫插針地回稟了一句:「從早上起,木下大人就一直等著見主公。」

「對了!我都給忘了,他有什麼事,快讓他來見我。」正在吃泡飯的信長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即放下筷子,朝外書房走去。

此時,藤吉郎已在書房等候多時。

信長坐下後才發現,在藤吉郎身旁有一名身著便裝的陌生武士,武士身邊還有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那少年見到信長時,竟忘了伏身叩拜,只顧望著信長出神。

「我來給主公介紹一下吧!」藤吉郎對信長說道,「這名武士是佐佐木六角大人的手下,即勇冠三軍的日野城城主蒲生賢秀大人。這位就是蒲生大人的公子鶴千代少爺。」

「哦,原來是蒲生大人啊!」信長又重新端詳了一下這父子倆。

當藤吉郎介紹自己時,賢秀父子再次給信長施了禮,然後賢秀開口道:「在下跟隨主公佐佐木家多年,如今來拜會敵軍主將,自感羞愧萬分,有失武士尊嚴。昨夜,木下大人親自到我營中勸說,希望我能為大義而舍小義,所以在下再三思考決定跟木下大人一起來見您。在下乃敗軍之將,且已老邁腐朽,唯一的希望就是犬子鶴千代能成為有用之才,為此在下也著實花費了一番苦心。即便大人讓賢秀立刻切腹自盡,在下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懇請大人將犬子收入帳中。此不情之請,還望大人應允!」

信長一直微合雙目聽著賢秀說話,如此情真意切的話語在勝利一方的軍營中是很難聽到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說著,信長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賢秀身邊的鶴千代。

「真是一個目若朗星、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啊!」信長不由讚美道。

隨後,他又對藤吉郎說:「此少年乃麒麟兒也!這孩子真是不錯!唉,藤吉郎,你怎麼看?正所謂『奇才自小就與眾不同』,我把他招為女婿不是很好嘛!」信長句句真摯,並無戲謔之意。

「過來,過來!」他招手讓鶴千代走到自己身邊,隨後一邊撫摩著鶴千代的頭,一邊說著:「以後就把我的三女兒嫁給你吧!你們要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喲!賢秀,你同意嗎?」

這個敗軍之將感動得泣不成聲,一個勁兒地伏身叩拜。藤吉郎沒想到,自己的計謀不僅立下一件大功,還成就了如此姻緣,心裡對主公更加敬服。

不久的將來,日本戰國史上又出現了一位雄才大略、風流倜儻的武將,他能讓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交出兵權,讓豐臣秀吉忌憚三分,讓奧州獨眼龍政宗困守於窮鄉僻壤,這位武將就是蒲生氏鄉,也就是這個鶴千代。

正所謂:「百姓為水,政權為器。」只有公正、嚴明的政權,才能使水安穩存於容器中而不致外溢。

織田軍突破近江,攻克觀音寺城、箕作城兩城是在十二日。到二十五日時,織田軍已完成了戰後清理工作,並向天下公布了自己的政令。

之後,他們就要一路高歌挺進中原。

織田軍開始在琵琶湖東岸準備兵船,向大津進發。

無數的兵船、糧草及兵馬的準備工作,都是在百姓的協助下完成的。

這些江州百姓不僅為信長的雄威所臣服,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只有這個人才是值得民眾依附的政治家。

每當戰火四起時,百姓都惶恐不已,為了能讓百姓安心,信長會迅速制定公約以保障民生。

戰時沒有充分的時間去制定詳細的政治綱領,那些朝令夕改的政策條文也毫無裨益,信長的秘訣就是要迅速制定明確的法令條文以使百姓安心。

使百姓安心,就能換來信賴。對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而言,他們所期盼的領導人決不是那種善於擺弄權術的政治家,也不是四處傳播聖賢之道的書獃子,這兩種人都太不合時宜。

「亂世」即為毫無章法的時代,只有一統亂局、氣吞山河之人方可為萬民主宰。也許這個人治民嚴格,不惜殺伐決斷,但是,只有這樣的雄主才能使百姓安心生活。自應仁之亂後的十幾年間,百姓幾乎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現在的他們迫切希望能過上這種生活。

有些智者常說:「於此亂世中推行政令實屬不易,任何人都很難挽回如此紛亂的政局。」

然而有些智者卻認為:此事不可以偏概全,要因人、因時而異。現在正是重建國家政治格局的最佳時機。如果和平日子過久了,百姓會對政治指手畫腳、多有誹謗,然而這幾年卻見不到這樣的事。這是因為他們了解到國運的艱難,期盼國家早日歸於一統。如果此時有一才智過人、胸懷大志者站出來振臂一呼,所有擁護國家統一之人定會響應。無論要面對多少誹謗非議、多少艱難險阻,為了實現天下大義,他們都會忍辱負重、不折不撓。因此,怎麼能說現在這個時代是無比艱難的時代呢?只要那個偉人出現,他就會像東升的旭日一樣將世間完全照亮。

這些話聽起來也不無道理。總之,信長的做法正好吻合了當時的民情。也許是他獨具慧眼、善於相時而動;也許是他的天分、性格使然,總之百姓已認定信長就是那個一統天下的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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