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世外桃源

許久沒有開戰了。

尾張和美濃都採取了退守的策略,兩國就像冬日的枯樹和白雪一樣,互不影響、互不侵犯。

世道稍一太平,路上的行人和馬隊就多了起來。

過了正月,很快就到了桃紅柳綠的春天。百姓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想:要是這種太平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該多好。

和煦的暖陽投射在稻葉山城的白色城牆上,就連牆壁也能感受到陽光的慵懶與倦怠。在這種陽光明媚的天氣里,如果你站在山腳向上仰望山城,一定會奇怪人們怎麼能在如此陡峭的山頂修築城池。

城下的百姓,感覺十分靈敏。稻葉山城的任何舉動,都能被他們感覺到。如果城內是一片懶惰之氣,百姓也會變得懶惰。即便各處張貼法令條款,大家也不會買賬。

此時,在桃園的茶室庭院里,龍興頭枕著胳膊睡得正香,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正值初春時節,白頭鶴及各種水禽在泉邊吟唱,周圍一片落英繽紛。儘管主城被四周群山環抱,但由於地勢很高,因此沒風的日子是少之又少。

「主公呢?」

「主公在哪兒遊玩呢?」說話的是齋藤家族人齋藤九郎右衛門和長井隼人,他們一路找了過來。

龍興的後宮雖說不上佳麗三千,但千嬌百媚的美人還是不少的。如果再算上侍女和侍女長,其人數絕不亞於桃園裡的桃子。當龍興熟睡之時,這些女人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毛氈或凳子上等待貪睡之人醒來。

「主公好像有些累了,去茶室里就寢了。」

「也許是喝醉了。」

九郎右衛門和隼人從那些面帶哀怨的女人中間穿過,來到茶室庭院,向裡面張望著。

只見龍興正枕著胳膊呼呼大睡。九郎右衛門和隼人彼此看了一眼。

「那麼,我們稍後再來。」

兩人正要離去,只聽裡面有人問道:「誰呀?好像是男人的聲音喲!」龍興問道,兩隻豎起的耳朵也因醉酒而顯得格外紅潤。

「這不是九郎右衛門嗎?隼人也來了。什麼事啊?……這兒是賞花的地方,我們一起喝一杯吧!」

其實,他們兩人是來找龍興密議國事的。既然主公如此吩咐,九郎右衛門和隼人也只能先把軍情放到一邊。

他們想等到晚上再說,可晚上依舊是大擺筵席。

於是,兩人等到了第二天,可白天又是一片歌舞昇平。

整整七天,龍興沒過問一次政務,他把所有事都交給了那些老臣。幸虧齋藤家有很多三代老臣,他們忠心耿耿,全力支撐大局才使得國家得以維持。

儘管龍興昏庸,不過這些朝中重臣卻沒有絲毫懈怠,他們全力搜集著關於織田家的各種情報。

據長井隼人派出去的細作回報,自從去年夏天織田軍打敗之後,織田軍就不敢再輕易舉兵了。今春,信長從京都請來茶道師紹鷗,還辦了幾次茶會。此外,他還請來連歌詩人紹巴,舉辦了連歌百韻的賽詩會。直到現在,他做的不過是這些附庸風雅之事。

信長攻佔美濃的目的與當初義元攻打尾張的目的相同,都是為了將對方的地盤作為進攻整個中原的立足點,所以佔領美濃並不是信長的最終目的。

當齋藤家的老臣聽聞信長的近況後,一致認為信長几次出兵損失巨大,也許這次是真的打算放棄攻打美濃了。織田家的付出與收穫不成比例,所以信長只有打消這個念頭。

然而,這種短暫的和平沒到秋天就結束了。

七月的盂蘭盆會剛過,美濃方就聽到消息,大量加急信件從小牧山發往尾張各郡。

看來,他們很快又會舉眾兵來襲。

小牧山城下的空氣也不同以往,他們對來往路人的盤查更加嚴格,深夜登城的家臣數量也增多了。而且,城裡開始大批徵用馬,很多武士不斷催促著鐵匠師傅快點修好自己的盔甲。總之,小牧山城內外的各種情報,都被送到了稻葉山城。

「信長在幹嗎?」一個大臣問了一句。

「嗯,城裡還和從前一樣,每到深夜就能望見一處房屋燈火通明,沿著護城河附近還能隱隱聽到演奏能樂之聲。」

這些從小牧山回來的細作,對所見之事也無確實把握。

臨近八月,形勢急轉直下。

細作回來稟報:「約一萬織田軍已陸續西進,並在木曾川東岸列開陣勢。他們以洲股城為根據地,準備隨時渡河攻打美濃。」

聽到這個消息,那些過慣和平日子、整天醉生夢死的人,都不禁大吃一驚。龍興比任何人都緊張,站在那些束手無策的老臣面前,他顯得格外狼狽。

「一萬大兵?這不可能!織田家根本不具備如此兵力,之前的若干次大戰中,他們的兵力從沒有這麼多!」

儘管龍興說的是事實,但據探報所言,織田軍此次出征的確集結了一萬兵力,而且還帶來了大批部將。聽到這個消息,龍興才真正感到恐懼。

「看來,他們是打算破釜沉舟了。怎麼辦?我們該如何退兵?」龍興詢問各位重臣的意見。

此時,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護身符」,就是被稱為「美濃三人集團」的安藤伊賀守、稻葉伊予守、氏家常陸介。儘管龍興平時看他們很不順眼,但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也只有依仗他們了。於是,他立刻命使者去請三人。

過了幾天,臣子們告訴龍興:「使者已去多日,但三位大人至今沒到。」

「那麼,就再催一催他們!」說著,龍興親筆寫了一封信,派快馬送了出去。

然而,三位老臣還是沒有出現。

「『鵜沼老虎』在幹什麼?」

「他一直稱病不出,如今已退隱山中,我們是指望不上了。」

「是嗎?」

突然,龍興彷彿想到了什麼妙計似的,顯得樂不可支。他一邊暗自嘲笑大臣們無能,一邊大聲說道:「有沒有派使者去栗原山請半兵衛?……什麼?為什麼不早點派人去?這麼重要的時候,我們可不能怠慢呀!立刻派人去,立刻!」

大臣們聽後,隨即答道:「不勞您下令,幾天前我們就已派人去了栗原山,跟半兵衛先生說明了形勢的危急,並請他速速下山。」

龍興心急火燎地問道:「難道他也不來嗎?」隨後,他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句,「為什麼?為什麼半兵衛沒有率領菩提山的軍隊前來救援?他可是一等一的忠臣啊!」

龍興認為,儘管那些忠臣平時會說一些不中聽的話,總是一臉嚴肅,可一旦自己的江山受到威脅,他們理應沖在最前面。

當年,半兵衛為了教訓一下龍興,曾把他從稻葉山城逐了出去。而後,他又把龍興接回城裡,並說了一句:「這座城池早晚為他人所奪!」然後,他就去了栗原山。而且,他還把自己的菩提山城交給了叔叔,成了一名世外隱士。

後來,龍興也默許了半兵衛的退隱,還對人說:「是嗎?半兵衛隱居到山裡去了?像他那副病懨懨的樣子,怎麼為國家辦事呀!」他就像丟棄一把破扇子一樣,從此對半兵衛不聞不問。

自從半兵衛歸隱之後,半兵衛的岳父以及族人們也自然而然地遠離了稻葉山城。而龍興也早已把這些人忘得一乾二淨。

此時,龍興才終於想起了半兵衛。他認為既然是忠臣就要不計前嫌,立刻飛奔到山城為自己效力。可是,半兵衛卻沒來,他更覺得鬱悶。

「再派一名使者去請!也許他還在生氣。」

儘管大臣們都覺得這樣做也是無濟於事,可還是接連派出四五名使者去栗原山請人。沒過多久,那些使者都垂頭喪氣地回來複命。他們對龍興說:「我們好不容易才見到半兵衛先生,可是先生看過主公的信後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掉眼淚。隨後先生嘆著氣說了一句:『真是世上最可憐的國主啊!』」

聽到這兒,龍興立刻叫起來:「什麼?他說我可憐!這是什麼意思?」龍興感到自己被愚弄了,頓時滿臉怒色。

隨後,他又對身邊的老臣們呵斥道:「不要再指望那個病秧子了!」

就在龍興幾次三番派人去搬救兵的時候,織田軍已經開始渡河了。他們與齋藤軍在河中相遇,並打了幾次激烈的水戰。

眼瞅著織田軍就要攻入稻葉山城了。美濃各地紛紛吃緊,戰敗文書如同雪片般飛入稻葉山城。

最近,龍興經常失眠,眼裡總是一副混沌之色。

由於城內到處都充斥著混亂和頹喪的氣息,龍興將辦公地點搬到了桃園,並在四周圍上帳子。他坐在板凳上,身後擺放著金光燦燦的盔甲,大臣也陪伴在左右。

「如果兵力不足,要加緊催促各郡派兵。守城的兵力還夠嗎?不用從淺井家調配些人馬嗎?稻葉山城能守住嗎?」龍興不斷詢問著身邊的將官,不經意間流露出了膽怯與懦弱。

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為了不讓軍隊受到主公膽怯心理的影響,不斷在一旁打圓場,簡直是用心良苦、左右為難。

每到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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