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器之相

藤吉郎的嘴唇不覺有些濕潤,他知道自己能否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眼前這個人,就要看下面的表現了。

這件事既關係到洲股工事,也關係到自己的一生。

甚至可以說,織田家的興衰存亡也取決於眼前這個男人的態度。

「其實……」

一想到種種利害關係,藤吉郎不免有些語塞。

「這次我來並非為其他事,就是前一陣我派小廝權藏來詢問您的那件事。」

他的話剛一出口,小六就立即打斷道:「如果是那件事,我的回答與之前一樣,我不同意。難道你沒看到我的回信嗎?」他拒絕得如此乾脆,硬生生地把藤吉郎的話頂了回去。

「我看了信。」

也許是受迫於對方的強硬,藤吉郎不覺低下了頭。

「可是,上次帶給您的是在下的信,而這次我帶來的卻是主公信長的書信。」

「我又沒求他這樣做,而且我們蜂須賀也不想依附於織田家。所以,我的回答與之前一樣。」

「難道,您想讓先祖留下的基業毀於一旦嗎?」

「什麼!」

「請您不要動怒!就我個人而言,我藤吉郎在十年前曾受過您的恩惠;大而言之,在如此亂世之中,像您這樣的人物竟然隱逸山野,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無論為公為私,我都不能坐看蜂須賀自取滅亡,所以才會突然造訪。這既是為了蜂須賀,也是為了報答您當年對我的恩情,所以我要為您指一條明路。」

「藤吉郎!」

「是!」

「你還很年輕,所以還沒資格代替主公來遊說我。你所說的一切只會激怒我,現在我不想再和你爭辯,你還是識相一些,快點回去吧!」

「只要我的使命還沒完成,我就不會回去。」

「也許有人會欣賞你的執著,可在我看來你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謝謝您的誇獎。不過,請您好好想一想『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句話的意思,人們要建立宏圖偉業,就要有這種精神。可是,有些聰明人卻偏偏沒有選擇正確的道路。雖然您覺得比我聰明很多,但是,當您以局外人的角度觀察現在的形勢就會發現,自己就像一個坐在房頂看火災的傻瓜。如今火勢已向您這兒蔓延開來,可您卻依然一意孤行,您所依仗的不過就是手裡那兩千多流浪武士。」

「猴子!難道你想讓我手裡的長刀立刻砍斷你的脖子?」

「豈有此理!現在有危險的恐怕是您的脖子喲!雖然您想保守信義,可對方卻不值得您信任!美濃的齋藤家是何許人?他們君臣、父子、兄弟間的爭鬥不斷,骨肉相殘之事數不勝數。內政如此荒廢、道德如此敗壞的國家簡直天下少有!難道您不為自己的孩子和家人的將來想一想嗎?」

「……」

「此外,請您再仔細想想目前東海三河的局勢。現在,松平元康殿下已與織田家結成同盟。一旦齋藤家土崩瓦解,您的蜂須賀村既無法依仗今川家和伊勢家,同時又被三河家拋棄,到時織田軍大舉來襲,您如何能守住祖宗基業?那時,您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境,最終必將走向滅亡。」

聽到這兒,小六默不作聲。

他面色木然,彷彿已被藤吉郎的氣勢壓倒。

其實,藤吉郎的態度自始至終都非常誠懇,絕沒有看著對方的臉色說話。正因為他是真心誠意地要說服小六,所以話也講得頭頭是道。

「所以,我請您再重新考慮一下。天下有良知之人,都不齒於齋藤家的所作所為。與此不仁不義之人為伍,不僅使自己陷入孤立,最終只能走向滅亡。如此犧牲,不僅有違『武士道精神』,也不會受到世人稱頌!」

「……」

「現在,您應該立刻斷絕與齋藤家往來,去見一見在下的主公信長。」

「……」

「縱觀當今天下群雄,沒有人能超過信長大人。也許您會覺得這話有些大言不慚,不過現在的形勢已不容您再繼續置身事外。我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當年的足利將軍就是這樣走向滅亡的。」

「……」

「自應仁之亂以來,各地群雄不再受制於幕府,他們紛紛隱居山林,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些人手握重兵、秣馬厲兵,時時準備著見機而發。在這些人當中,誰敢於改革舊制、敢於建立一個全新的時代——只有清楚這一點,您才能生存下去。」

「……嗯。」此時,小六很不情願地答應了一聲,這是自藤吉郎進門後,他第一次認可了對方的話。

於是,藤吉郎又靠近了一些,繼續說道:「其實,我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物。當今亂世中,肯定會出現一個霸主來統治群雄,只是凡人很難看出何人堪當此大任。現在,您面前就有這樣一個明主——織田信長。可是,您卻拘於與齋藤家的小義而錯失大義。在下實感可惜!無論是為了大人您,還是為了信長公,還望您三思。」

「……」

「萬望您切勿因小失大,一定要從長計議。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在下此次奉命趕往洲股築城,隨後織田軍會以洲股為立足點向美濃髮起攻擊。其實,織田家人才輩出,謀士勇將數不勝數。可主公卻將此重任交付給我這樣的卑微之臣,單從這一點您也可以看出,他絕不是世間傳言的那種無能君主。另外,主公還下令:誰能在洲股成功築城,誰就是新城之主。因此,我藤吉郎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

「……」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我們這些末流武士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揚眉吐氣。不過,此事單憑我一人之力實難完成。所以,我特來請您出山。坦白說,決定起用您時,我已賭上了我的性命。如果我的決定錯了,我唯有以死謝罪。」

「……」

「當然,此次我並未空手而來。我特意帶來三車金銀,作為您的軍費及其他用度。這些錢數目雖然有限,還望大人笑納。」

此時,藤吉郎的話終於說完了。突然,從書齋的院子里傳來一聲喊聲:「舅父大人!」

小六朝喊聲望去,只見院子里跪著一個人,是一個有些面生的武士。

「你管我叫舅父?」小六覺得有些奇怪,同時仔細打量著這個武士。

那男人又繼續說道:「好久不見了!」說著,他揚起了頭。

當小六看清來人之後,不覺大吃一驚,他面露驚訝地問道:

「啊!你不是我的外甥渡邊天藏嗎?」

「在下實在無顏見舅父。」

「你怎麼突然來到這裡?」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舅父了。承蒙木下大人不棄,讓我做他的馬童,所以今天我也來到了您府上。」

「什麼?你是他的隨從?」

「自從我觸怒舅父,被您趕出蜂須賀村之後,先在武田家安了身。後來,他們命我以姦細身份去探察織田家的動靜。大約三年前,我在清洲城刺探情報時,被織田大人的手下抓獲,並被投入了監牢。多虧木下大人多方周旋,才把我救了出來。」

「這麼說……你後來就成了這個木下大人的隨從了?」

「不,我被放出來後,木下大人又為我說了不少好話,讓我在城裡的一個叫作『丸幕』的細作組織里做事。此次大人要趕往洲股築城,我特地請求同往。」

「哦。」小六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與之前判若兩人的外甥。

最讓他感到驚異的不是外甥的外表,而是他的性格竟有了如此大的轉變。當初那個野蠻無禮之人竟變得如此彬彬有禮,就連眼神也變得溫柔和善,顯然他已痛改前非。

那是在十年前。

由於外甥犯下了大錯,即使小六將他大卸八塊也不足以泄憤。於是,他把外甥一家趕到了甲州邊境附近。

然而,當小六看到天藏那坦誠的眼神時,已全然忘記了當初的憤怒。這不僅是因為親情難捨,更是由於天藏自身發生的巨大轉變。

「很抱歉,本來我想稍後再跟您詳說此事。請您看在我藤吉郎的薄面上,原諒外甥少爺吧!如今,天藏少爺也是織田家的手下了。其實,他早就誠心改過了,只是一直不敢來見您。他曾多次對我說,如果不做出一點成績就不回來見您,還說要當面向您賠罪。正巧這次我要來見您,就讓他一起來了。常言道,血濃於水,還望你們冰釋前嫌,一家人還像過去那樣和睦、幸福。」

由於藤吉郎在一旁巧言化解,小六已不像十年前那樣對外甥咬牙切齒,一時間,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看到小六有些動搖,藤吉郎繼續發動攻勢,他對天藏說道:「天藏,你有沒有把馬車上的銀兩運進府內?」

表面看是詢問,其實藤吉郎是在下命令。

「是,我已經運進府內了。」

「好的。你讓僕人把清單和銀兩一起拿來,給大人過目。」

「是!」

天藏答應一聲,剛要離開,小六卻突然開口阻止:「天藏,等一等!我小六正勝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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