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洲股

同年三月。

正值百花盛開、春光旖旎。可是評定所 內的空氣卻十分壓抑,長時間的磋商遲遲沒有結果。

雖然已是白天,可屋內到處都點著燭火,入口處的守衛也是目光炯炯、全身戒備。

「誰有好的建議,都可以提出來!」

信長說了一句。

「……」大家仍是一片沉默。

信長掃視了眾人一眼,每個人的臉都被燭火映得通紅。

屋外春光明媚,甚至能聽到遠處小鳥的歌聲。可是,屋內只有微弱的燭火,以及滿臉殺氣的武士。

「你們沒有想說的嗎?什麼都沒有嗎?」信長再三詢問著。

「我有一個提議。」

「是勝家嗎?」

「是。」

於是,柴田勝家開始陳述自己的想法。

「剛才,您提出要在洲股修建工事,這的確不失為一條妙計,但稍顯思慮不周。」

「這個計策到底行不行得通,勝家,你就直說吧!」

「我認為,那種地形不適于軍隊修築工事。」

「為什麼?」

「地勢太過險惡。作戰講究天時、地利,而自然力又是不可抗力。另外,敵軍看到我軍的行動也不會無動於衷,之後必然導致大量死傷,最終我們只會大敗而回,這是不爭的事實。」

勝家一語過後,其他人都跟著附和道:

「我們也這樣想。」

「我們覺得柴田大人的意見非常有道理!」

「我們都這樣認為。」

信長沒有開口,只是「嗯!」了一聲。看來家臣們都不認可自己的想法,都贊成勝家的主張。

就連老臣林佐渡、織田家同族的家臣織田勘解由、名古屋因幡守,以及佐久間信盛等人都支持勝家的提議。

雖然信長也在反覆思考眾人的意見,不過,他心裡並不完全贊同。家臣們的想法比較合乎常理,而信長卻想找到一種讓人意想不到、出奇制勝的戰法。

常識都是由新想法轉化而來的,這群經驗豐富的家臣豈能不知這個道理,一想到這兒,信長不免有些生氣。

眾人談論的洲股城位於尾濃國境,如果想攻佔美濃,此地是必經要塞。因此,美濃方面也想借洲股地勢把織田軍拒於城外。

已進入二月,冰雪消融,織田軍的大股部隊已陸續朝國境處進發。

現在,大部分軍隊已在十九條紮下軍營,他們時而派兵打探敵方虛實,時而放火或組織小股部隊奇襲,雖然這些行動給敵方帶來了一定影響,卻無法撼動美濃國的根基。儘管義龍已死,新國君龍興暗弱,但要想徹底攻下這片土地仍很困難。目前,織田軍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攻下洲股城。

然而,攻陷一座城池又談何容易,對方也處於全城戒備的狀態。並且,洲股的地形十分特殊,即使短時陣雨也能使木曾川與洲股川因河水泛濫而形成洪水。如果敵人趁洪水之勢大舉來襲,己方援兵根本無法及時趕到,即便援兵能趕到也會全軍覆沒。

因此,勝家才有如此提議。常識之所以成為常識,就是因為它就像真理一樣難以撼動,如果常識掌握在雄辯之士手中,就會越發顯得難以逾越。

雖然信長的臉上露出一副虛心聆聽的表情,不過,他始終也沒有認可勝家等人的見解。

甚至可以說,他還有些不服氣。可以看出,信長對於某種事物具有一種超越定式的認知能力。

不過,即便他有獨到的見解,手中卻沒有能打破常理的論據,所以他只能沉默,臉上儘是不滿之情。

「……」

此時,眾家臣也不敢出一點聲響,整個屋裡簡直像荒蕪的沼澤般寂靜無聲。

大家都看出來了,主公並不贊成勝家和林佐渡等人的主張,所以其他人不敢再開口。又過了一會兒,信長突然喊了一聲:「喂!藤吉郎!」

接著,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末座的藤吉郎臉上。

「藤吉郎,你覺得他們的意見如何?不要有顧忌,你可以直說。」

「是……」信長聽到了他的應答。

不過,藤吉郎的座位實在離得太遠,即便前面的那些重臣回頭搜尋,也看不到他究竟在哪兒。

「你來說說看!」信長又催促了一句。

信長覺得,在所有這些家臣中,能直言說出自己想法的人只有藤吉郎。

「我覺得,柴田大人、林佐渡大人,以及其他各位大人的意見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藤吉郎一邊說著,一邊離開座位,雙手伏地跪在信長面前。

「不過,我們能想到的事,敵人自然也會想到,從而採取相應策略,如此作戰怎能取勝?正所謂出奇制勝,我們必須要在對方想不到的地方下手。由此看來,設在洲股的工事一定會成為制勝法寶。如果害怕水患,就無法在河邊築城;如果害怕敵人,就無法攻克敵國。如果我們能克服困難完成別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那我軍就一定會獲得勝利。」

「嗯嗯。」信長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

藤吉郎講完後,信長環視了一下面前那些沉默不語的大臣,隨後開口道:「要攻打美濃,除了在洲股修築工事外,別無他法。在座的各位,是否有人能不畏艱難險阻,為我織田信長在洲股修築一座堡壘。誰能順利完成這項任務,誰就是攻打美濃的第一功臣!」

這次,信長顯然不是在徵求意見,而是在下達命令。

「……」

此時,藤吉郎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他知道,接下來的事就跟自己沒關係了。他猜想柴田勝家肯定會立刻做出響應。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一會兒,勝家就說道:「既然主公決心已定,身為臣子斷不敢有絲毫遲疑。君命如山,我們這些老臣也絕非貪生怕死之徒。」

此時,勝家絕口不提藤吉郎的名字。在他看來,對方根本無法和自己相提並論,如果提到他就等於變相承認了藤吉郎的主張。

同時,勝家也害怕信長將這個任務交給藤吉郎他們,所以他立刻推薦了佐久間信盛。信長採納了勝家的建議,即時撥給信盛三千士兵、五千工人及大量軍費,命令他立刻趕往洲股。

轉眼到了雨季。

進入五月以來,每日陰雨連綿,整個尾濃山野彷彿都浸潤在潮濕的雨季里。

「也不知那些派往洲股的人幹得怎麼樣?」

「想必工程已稍有進展了吧!」清洲城的百姓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各自議論著。

佐久間信盛帶領三千士兵和五千工人動身趕往洲股是在三月上旬,如今已過去了兩個多月。

據說,信盛出發那天立下了豪言壯語:「愚臣受此大任,一定不辱君命。我們最遲也會在入夏前完成任務回來複命。」可是,他們這一走便音信全無。

此時已是雨季,眾人正在擔心尾張地區、庄內川等地河水泛濫會導致嚴重水患,恰在此時有探馬回來稟告:

「洲股的工地遭遇了洪水,那些木材、石料及工棚一夜之間都被洪水沖走了。」

其實,百姓間早有這樣的傳聞。

從那天夜裡至第二天,那些倖免於洪災的士兵、工人就從國境處撤了回來,他們個個灰頭土臉,陸續返回清洲城。

這些人正是佐久間信盛帶走的士兵和工人。

詢問後得知,他們之所以如此慘敗,不僅是因為遇到了洪災。其實,美濃軍一直在等待雨季的到來,當洪水蔓延至洲股一帶時,他們立刻組織軍隊乘竹筏過河,然後埋伏在山野中,時機一到他們迅速出兵將佐久間信盛的部隊一舉擊潰。

駐紮在尾張的部隊立時潰不成軍,他們放棄了修建中的洲股陣地以及數百名死傷者,狼狽逃回清洲城,這些人好歹算保住了性命。

洲股一役中,死於洪水或被對方斬殺的人數就有九百多,另外那五千工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半數人至今仍下落不明。

「人難勝天啊!」信盛一邊嘆氣,一邊對身邊的人說。

他已向信長彙報此事,自知罪責難逃,所以正戰戰兢兢地等著接受處罰。

然而,信長並未責罰信盛,他知道自然災害並非人能控制的。

「這次讓勝家率兵前往。」信長再次下令。

第二天,柴田勝家就作為全軍奉行官,再次奉命出發。

可是,沒過多久,勝家也大敗而回,連日暴雨與美濃軍的奇襲讓他無功而返。

「在洲股修工事是根本不可能的!這計畫原本就愚不可及。任何人都難以在那種險要之地修造堡壘,更何況還是在敵方的鼻尖低下。當然,要是美濃的齋藤軍全部化為烏有,就另當別論了。」即便勝家不許屬下議論,也難掩眾人之口,那些生還者都在抱怨築城困難、作戰辛苦,同時還批評此作戰計畫愚蠢至極。

不過,信長並未屈從於這些議論,他不會輕易放棄。

「這次讓勘解由帶兵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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