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新郎

「咦,怎麼心神不定的?」藤吉郎咕噥著。這是因為他沒忙到份兒上。

隨從權藏、侍女、前來幫忙的人都忙得團團轉,只有他自己家裡家外地閑踱步。

「今天是八月三號吧。」他心裡不斷確認明擺著的日期。

時而打開壁櫥看看,時而躺在被窩裡,就是沉靜不下來,做什麼都不能專心。

「要和寧子舉行婚禮了,我要成上門女婿了。好不容易盼到今夜,怎麼就難為情起來了呢?」

婚禮的事情定下來後,藤吉郎一反常態,在家中侍從面前都顯得非常害羞,不自在。近處的夫人、同僚什麼的送來賀禮時,藤吉郎總會紅著臉說些照顧自己面子的話:

「不,這……只是簡單辦個婚禮。覺得自己現在成家尚早,可對方催得太急,不得已。」

因為外人,包括他的同僚並不知道是犬千代退讓,並親自拜託主公親戚名古屋因幡守出面活動,藤吉郎才得以最終實現願望,因此他們只議論紛紛地說:「聽說是因幡守大人打的招呼,而且那又右衛門大人也是願意的。看來猴子還是有點能耐的。」

沒有出現什麼不好的聲音,都是給藤吉郎抹金的話。不過藤吉郎心裡真正在乎的還不是這悠悠眾口。他將自己的婚事第一個通知了中村的母親。本想親自跑過去,將攢在心裡的話,新娘的出身、人品等等當面跟母親詳細聊聊,可母親說過,在自己出人頭地前她還生活在中村,不要為她而分心,不要擔心她,要好好侍奉主公。

「還不到見母親的時候,還不到見母親的時候。」

藤吉郎抑制住渴望馬上見到母親的衝動,依然通過書信告知了這次這件事。

母親那裡也再三遣來了信使。每次不管是書信,還是托信使帶的口信,都掩飾不住母親那高興的心情。尤其讓藤吉郎稍感安慰的是,在他的出仕狀況以及他將和正統武家的女兒結婚,媒人還是信長主公的堂兄弟的消息為村裡人所知後,村裡人看待他母親和姐姐的眼光完全變了,變得敬她們三分。這讓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道的他安心了許多,也讓他感覺到一些近似榮歸故里似的榮耀。

「主人,幫您梳好髮髻吧。」

權藏拿著梳子坐在他的後面。

「呀,要梳髮髻嗎?」

「今夜您可是新郎。頭髮這樣可不行!」

「簡單弄一下就行了。」

打開鏡蓋,立好鏡子。

鏡中映出藤吉郎嚴肅的面龐。頭髮的梳理很是下了番功夫。他自己也拿著笄,時而抿抿髮鬢,一會兒向上梳些,一會兒向下梳些,很麻煩。

梳好頭髮,藤吉郎走進庭院。附近的夫人和侍女們正在廚房忙著燒洗澡水。門口那裡又來了前來道賀的客人,權藏慌忙跑了出去。

「啊,快到日暮了。」

已經能在桐樹的樹梢上看到發白的星星。作為新郎,他感慨萬千。

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中的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些寂寥,因為中村的母親不能前來分享他的這份歡喜。

「慾望是無窮的,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的母親已不在世了。」他自我安慰著。

雖說分開了,母親還健在。而且這分開是母親為了讓自己專心奉公,是為讓自己今後能大展宏圖,是懷著美好的期望的分開。好希望能早日迎來那一天,將母親接過來。

「我其實算是幸運的人了。」藤吉郎在輾轉思緒問又發自內心地感喟道。

從小不管經歷怎樣的逆境,他都從沒有認為過自己不幸,今天更是如此。經常聽到那些不走運的人說,為什麼我要生在人世間,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世道了,有像自己這麼生來不幸的人嗎等等,人似乎總是容易認為自己是那最不走運、最不幸的人。藤吉郎還從沒有這樣想過。

在逆境的日子裡,他也總是歡樂的。打敗逆境回首往事時,更是覺得愉快。

今年才二十六歲的他可以預知到今後前途的多難,卻不覺得會有什麼能讓自己像小孩兒般哭鼻子的過不去的坎兒。無論怎樣的困難,他都會努力克服,不用特意給自己打氣,這是他心中磐石般堅定的想法。現在似乎都可以望到待風平浪靜之時,自己該有多麼幸福歡樂。越有波瀾,人生越有趣味。

但當城內的年輕人聚到一起議論「我將來在天下會佔據什麼樣的位置」「生為武士就要百世留名,有生之年要成為一國一城之主」之類的話題時,他從沒有捲起衣袖說過什麼豪言壯語。他還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他一直以來想的就是過好普通人的生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做侍僕的話,要做好侍僕的工作,管廚房的話,要管好廚房,管馬要管好馬,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他別無他求。

也許正因如此,不管在什麼崗位上,他都是不可缺少的人。雖然受到了很多誹謗,比較容易中奸計,但到最後「還是不能少了他」。

這一點,連清洲的重臣都輕易改變不了。尤其是最近,信長也漸漸認可了他的才幹,所以雖然位置依然還很低,但有了主公的認可,他更可以安心儘力做好奉公了。

從這方面來講,他和寧子結婚時,其實也可以將中村的老母親迎過來了。只是淺野家提出女兒不嫁過去,他只能做上門女婿,現在迎接母親還不是時候。

而且,且不說祖先,母親是百姓。他不想讓這樣的母親感到拘謹、羞愧。藤吉郎想到這點自語道:「再有一兩年。」

泡進洗澡水裡的他,今夜特別仔細地清洗了一番。

沐浴更衣完,回到家裡,家裡已經擠滿了人,差點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到底都在忙什麼呢,去客間去廚房四處看了一眼,藤吉郎便坐到房間的一角,趕著蚊子,與己無關般地旁觀起來。

「快把新郎的懷紙、要帶的東西都放在衣服上!」

「已經收拾好了,扇子、印盒什麼的都放到一塊兒了!」

有人高聲吩咐著,有人回答著,四處忙亂。

是哪裡來的夫人?哪裡來的女子?哪裡的男主人?

不是那麼十分熟識的人也都像親人一般為他忙碌著。屋裡屋外到處都有人新郎、新郎地喊著。

「啊!修築城牆時的麻臉木匠領頭師傅也在!還有泥瓦匠的夫人也來了!做炭薪奉行時熟識的山裡、鄉里的鄉親們也都來了!大家都惦記著自己!」孤零零地在角落裡趕著蚊子的新郎,見到這些熟悉的人,打心眼裡高興。

對入贅、娶妻這些的煩瑣規矩比較執著的老人們也在其中指點著,「新郎的草鞋這不是都磨破了嗎,不能穿舊草鞋,找新的來。一到新娘家裡,他們的侍女便得把他的鞋脫下來,拿到裡屋去。今夜岳父大人得抱著他的一隻草鞋睡覺,這是自古傳下來的規矩,是留住上門女婿的意思。」

另一個老婆婆又道:「除了松明,還要準備油燭,點明後,找紙罩罩在燭火上面,新郎持著它去新娘家。新娘家那邊應該也準備油燭,在新娘家迎接新郎的同時,新郎將手中的燭火轉移到新娘家的油燭上,要保證那燭火三日三夜不熄,供奉在神棚中——明白了嗎?誰跟著新郎去,記著這件事!」

他們就像自己的孩子要成為新郎一般熱心親切。藤吉郎的母親不在身邊,可他可以依賴這些老人家,就像母親在身邊一樣。

這時,亂鬨哄的房外有人鄭重說道:「使者來啦!新娘那裡派來的初讀儀式使者來啦!」

緊接著,一名附近的夫人小心翼翼地捧著泥金繪的信匣走進門來,「新郎在哪兒啊,不會還在沐浴吧?」

藤吉郎在檐下的一端應道:「在這兒,在這兒!」

「啊,在這兒啊!」

這位夫人恭敬地呈上信匣,「是新娘那裡送來的初讀文書。看來武家是很遵循傳統規矩的。新郎也寫上一封信送回吧,這是規矩。」

「寫什麼呢?」

眼前的夫人只是笑著將紙張和筆墨遞到藤吉郎面前,什麼都不說。

書信往來、結婚當天初讀書信的入贅儀式是從平安時代傳下來的,近年來因為多戰亂,男方又少有能寫者,為了不使男方為難,漸漸地這個儀式已經很少見了。

但關於武家的婚禮,足利義滿將軍時特別進行過非常煩瑣的規定,現在比較傳統的武家家庭還是照做的。

新郎這裡沒有對這些事情上過心,原本以為只要人去了就行了。

沒想到又右衛門夫婦派來了初讀儀式使者。

「這,寫些什麼呢?」藤吉郎拿著筆很為難。

他從未深入學習過讀書寫字。在村裡做寺小僧時,在茶屋奉公時,他都沒覺得自己的字比周圍一般人差,所以儘管事實上字差得拿不出手,他也從沒自卑過。

只是不知該寫些什麼好。

終於,他寫道:此夜是開心的一夜,新郎就要前去與你誓守終生。

寫好後,藤吉郎拿著信展示給給他拿來筆墨的夫人,「夫人,夫人,這樣可以吧?」

這位夫人覺得怪怪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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