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田樂狹間

正好是正午時刻。

山中一片寂靜,連鳥兒的叫聲都聽不到。炎炎的烈日,沒有一絲風起。灌木的葉子像干煙草一般乾巴巴的,閉合萎靡著。

「那邊,那邊!」

有武者帶著一小隊雜兵,跑上雜草叢生的原山。

「喂,帷幕搬到這裡來!」

「伐掉雜木!」

看起來是今川家的先驅兵。

帷幕被搬來扔在了地上。

士兵們大刀闊斧地除著礙事的雜草、灌木。

然後在清理好的平地處張開帷幕,拴在了附近的松木、合歡樹上。沒有樹木可拴的地方,就打樁系帷幕。就這樣,不多時,一個幕屋便做成了。

「嗯,真熱啊!」

「這樣的天氣真是少見!」

有士兵擦擦汗。

「看,我的汗!鎧甲什麼的都被烤得燙手了!」

「真想索性脫下鎧甲,可是這樣的話,就趕不上部隊的緊急移動了。」

「總之,先休息一下。」

雜兵們坐在草地上,原山的樹木很少,大家都擠在了大大的樟樹下。

果然樹蔭下舒服多了。這被稱作田樂狹間的原山,比四周的山脈都要低,因為它處於盆地之中。有清涼溫潤的風不時地從正前方隔斷低地的太子山拂來,這邊山上的樹葉颯颯地響著。

「……啊呀?」一名雜兵望著天空,驚訝道。

另一名被草鞋磨起了水泡的腳趾上貼著膏藥的士兵也道:「什麼?哦!」

「快看!」

「是什麼?」

「奇怪的雲層。」

「雲?哦,果然。」

「傍晚會下雨吧?」

「雖然希望下雨,可是我們負責清理道路、擔負行李的這組人,比起遇見敵人更怕遇見雨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拜託只下一場痛痛快快的陣雨吧!」

剛剛搭好的幕屋此時也頻頻被風吹動。巡視四周的領頭武者催促部下道:「今晚我們宿於大高城,為了讓敵人以為我們從沓掛直奔大高,特意變道從桶狹間向小路迂迴行進,今晚前一定要在去往大高的途中巡察好路旁的小橋、崖谷間是否有異常。——出發!」

人聲人影散去,山野又恢複了原本的寂靜,只留蟈蟈斷斷續續地鳴叫。

不久軍隊進入盆地的山陰處。既無號角聲,又無鼓聲,山巒之間充滿肅殺之氣。五千餘騎的兵馬盡量壓低著聲音行進著,可煙塵和蹄音還是不可抑制地在天地間蔓延著。

踢著石塊、樹根行進的馬蹄突然又停住了。馬標、大小旗幟等一一靜止,義元的大部隊在田樂狹間的芝山和低地再次紮下營幕。

義元比旁人流的汗都要多。因為平日里過的都是悠然享受的日子,身體已經發福,尤其是過了四十歲,贅肉和脂肪更是明顯增多。

這次軍旅對於治部大輔義元來講,無疑不是輕鬆的。矮胖的身體除了穿戴紅色質地的錦緞對襟有袖扎的衣服、大鎧甲、胸前防護外,還要佩戴紋有八龍的五枚護頸頭盔。

另外,今川家祖傳的松倉鄉大刀、左撇的腰刀、臂鎧、護腿、鞋子等加起來也有超十貫重了。全身上下裝備得密不透風。

大熱天地這樣一路騎行而來,鎧甲、頭盔都像要被烤焦了一樣,義元已是大汗淋漓。好不容易走到田樂狹間的芝山,義元下馬命令再次搭起營帳。

「這是哪裡?」營帳搭好後,義元走進去問道。

一路護衛著他前行的有近侍、侍衛大將、參謀、旗本、軍醫、同朋等人。

侍衛大將落合長門答道:「是距桶狹間半里的有松與落合村之間,名為田樂狹間。」

義元點頭,將頭盔交給近侍澤田長門守,讓小姓頭領島田左京解開鎧甲,換下鎧甲下那浸滿汗水的白色內衣。

微風拂來,「清爽多了。」

義元再次穿好鎧甲後,坐在了鋪在地上的豹毛墊子上。陣中的調度物品該擺的都一應擺上,他所在的地方很快被一番奢華的光景包裹。

「……呀?這個聲音……」

義元喝了一口同朋沏的茶,彷彿聽到了類似於攻城弓發射的聲音。

「是啊?」侍臣們也豎起耳朵。

其中齋藤掃部助掀起幕簾的一角,向外面望去。只見天中被劃破的雲峰戲玩著灼熱的太陽,描繪出不可名狀的渦流狀的彩光,射煞人眼。

「是遠方的雷聲。剛剛那聲音是遠方的雷聲。」掃助部在幕簾處說道。

「是雷電嗎?」

義元苦笑,不住地用左手輕輕叩腰。旁邊服侍的家臣們注意到了這一點,可都沒有特意去問緣由。今早從沓掛出發時,義元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想是那時留下的患處。此時若問起,唯恐會令主公難堪。

有喊聲傳來。

突然感覺從山腳到幕外處一片騷亂。義元趕緊命令一名旗本出去看看。

義元話音未落,有兩三名旗本便一陣風似的衝出了營帳。這次不是雷鳴聲,馬蹄聲和士兵的腳步聲已然躁動于山間。

是己方的兩百名左右的騎兵隊伍。他們為慶祝戰爭的勝利,帶了在前陣鳴海一戰中獲取的眾多敵方士兵的首級凱旋歸來。

「什麼,取到了襲鳴海的敵方首領的首級?快快擺上來,讓我看看那些特意跑來送首級的織田家武士的可笑死相。」義元心情大好。

「放好長凳。」他調整了下坐席,用扇子半遮著臉,一個個地檢看擺上來的首級。

總共七十餘首。織田軍的侍衛大將,揚名今川方的佐佐隼人正政次、岩室長門、千秋加賀守季忠的首級也在其中。

看過後,義元搖搖頭,「太血腥了,太血腥了!」說罷掀開後邊的幕簾,望向白日里天空中鮮艷的亂雲,「啊呀啊呀,有清涼的山風吹來了,是午時了吧?」

「不,已經過了午時了。」侍臣答道。

「我說怎麼餓了!傳令準備午飯,兵馬休息。」

「是。」

旗下的人一應出去傳令。帷幕內,在同朋、小姓、飯食侍者的忙碌下,氣氛平和了許多。不一會兒,便擺上了近鄉的神社、寺院、村落代表以「慰問陣前」為名義獻上的美酒、土產等美食。

義元遠遠望著這些人的拜謁,做了施善政的約定:「上京歸途時,會給大家帶來好消息的。」

當地居民的代表們散去後,義元再次命令鋪上獸皮墊子:「好了,上酒。」

幕外的將領們相繼上前回報繼鷲津、丸根的勝利後,鳴海方面的戰況,慶祝萬事的順利。

「就這麼輕易地贏了,大家是不是感覺不過癮啊?」

義元戲謔地說,心情愈來愈好。從近侍到其他伺候的下人,被允許人手一杯。

「老爺的聲勢壯大,可喜可賀!可這樣一路前行而去,都遇不到什麼像樣的敵人的話,平日里訓練出來的兵力可要荒廢了。」

「等等,明天夜裡我們攻清洲城。再怎麼羸弱的織田信長,若是清洲被攻打了,總會做出些有力的反應吧。諸位,明日都等著好好享受你們的軍功吧!」

「之後我們要在那裡駐留上兩三日,在清洲城好好欣賞一番明月、歌舞。」

不知不覺中,太陽隱了起來。

午時下刻左右,白晝驟然暗沉。因為喝得盡興,誰都沒有在意天氣。

一陣風吹過,帷幕的一角被高高吹起。嘩!嘩!雨水夾雜而落。電閃雷鳴。義元以下的各位將領都還沉浸在雜談鬨笑中,得意地想像著明晚登清洲城的情景,自負地吹噓在自己眼中信長是如何不堪一擊。

就在義元的帷幕中嘲笑聲一片的時候,信長已經帶領隊伍從相原村中間穿越太子山,逼近義元營寨了。

太子山並不是什麼高大險阻的山。是覆滿了橡樹、麻櫟、櫸樹、冷杉、木蠟樹等各種樹木的雜木山。原本只有樵夫才到這座山上來,沒有像樣的道路。五千人馬在其間行進過急,山谷間樹斷草折,崖石飛舞。

「若是不便騎馬,就扔掉馬匹,若是旗幟繞木不便行進,就扔掉旗子。大家加把勁兒,我們要直接攻入今川核心軍隊,直取義元的人頭。輕車簡從,沖入敵營後,要速戰速決,一鼓作氣,竭力拚殺。不要貪功,故意做給人看的功勛就不算功勛了。今天就讓信長和大家痛快淋漓地拼一場,讓八幡神明鑒證什麼是真正的織田武士。」信長叱吒道,就像吼嘯著前進的暴風雨的前驅一般。

午後的天空流動著墨色,變得陰暗。山谷間風起雲湧,樹木就快被連根拔起,吹到大海中。

「就快到田樂狹間了。過了這個峽谷,那邊山陰對面的山脊便是。都做好拚死相搏的準備了嗎,不要給世代子孫留下恥辱!」

信長身後緊跟的隊伍為軍隊的主流所在。雖有兩千兵,可有部分落後於隊伍,有部分零散行進,沒有規整的隊形,不過大家的心和耳朵都在不斷向信長的聲音靠攏著。

當信長再次喊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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