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這一生

道路行入山間。翻過低嶺,逼近國境的同時,地形也愈加複雜起來。

「哦,看到了。」

「是丹下!丹下的據點!」

氣喘吁吁的士兵們互相告知著。鷲津、丸根二據點陷落後,丹下怎樣了呢?一路上有這樣擔心的士兵們,終於舒展了眉頭。

丹下還沒事。我們的人馬還在。信長一到據點,便對守將水野忠光說道:「守備已無用了。這樣的小殼子就扔給敵人吧。信長軍有其他更希望保住的地方。」

將此處兵力編入一路行來的軍隊後,稍事休息,大部隊又向善照寺的據點緊急進發了。

那裡駐守的是佐久間信辰的守兵。見到信長,守兵們哇地喊了出來。不是歡呼,是半哭泣的悲壯的喊聲。

「來啦!」

「主公!」

「信長主公!」

雖說信長是他們的主公,但對於信長是位怎樣的將領,他們還不甚了解。原本做好了戰死於孤壘的準備,沒想到信長會親自出徵到來,士兵們感動落淚。

「與主公一同奮戰!」

所有人都振奮了精神。

向星崎方向挺進的佐佐隼人正政次也率三百餘兵向信長這邊聚合而來。

信長在據點的西山處整合軍隊,清點了一下人數。

清晨出清洲城時,只有主從六七人,現在已有近三千兵,對外宣稱五千兵。

信長陷入沉思:這幾乎是相當於尾張半國的士兵。既無守城兵留於城內,也無後方陣地。織田軍的全部就這些了。

「夙願!」

信長微微一笑。

望著近在眼前的今川四萬大軍的布陣,信長下令暫時收起旗幟,在山峰的一端觀望形勢。

淺野又右衛門長勝的弓隊聚在離大部隊稍有一點距離的山陰處。因為預想今日的合戰估計用不上弓,他們都拿的長槍。

藤吉郎所率的三十人的足輕小隊也夾雜著聚在山陰處。「休息!」——聽到部將下令後,藤吉郎傳達給自己的小分隊。

大家長出一口氣,像摔了個屁股蹲兒一樣啪的一下坐在草叢中。藤吉郎用抹布一樣的布毛巾擦拭著冒著熱氣的臉。

「喂,誰幫我拿一下長槍,誰幫我拿一下?」藤吉郎大聲問道。

剛剛坐下的一位部下應了一聲,「是,我來。」站起身來接過長槍,並跟著藤吉郎向一旁走去。

「不用跟著我,不用跟著我。」

「隊長,您要去哪兒啊?」

「別跟著我了,我去方便,回去吧,回去吧。」

藤吉郎笑著向崖道邊的灌木叢中走去。

他的部下貌似還以為他開玩笑,站著目送著他。

藤吉郎又沿南邊的山坡稍向下走了兩步,像山鳥在找曬太陽的地方一樣,尋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悠悠地解開腹帶蹲下了。

凌晨出征走得太過匆忙,匆匆穿好鎧甲就出發了,連廁所都沒來得及上。因此,從清洲到熱田、丹下一路趕來,心裡就盼著能趁著軍隊休息的時候,舒暢地方便方便,然後好痛痛快快在戰場上拼一把。此刻望著藍藍的天空,他有說不出的爽快。

可是臨近戰場,還是一時半刻都容不得馬虎。兩軍對陣時,若見到敵人離開陣地,一般會有「不如此時一箭射過去」這種半戲弄式的想法,藤吉郎也不例外。所以藤吉郎知道,不能光顧著迷迷糊糊地望著天空。

但見離山腳兩三町處,黑末川的河水蜿蜒如絲帶,匯入知多半島的大海。

河畔有一群士兵正在構築陣地。從旗幟來看是自己人,是構川一秀所率的部隊。

靠近海口的地方便是鳴海城了。那裡曾被織田佔領,後來又為駿河勢力蠶食,現在為敵方的岡部元信所堅守。

從黑末川東岸向南可見一條白白的街道。鷲津就在這條街道北側的山地上,現在不知是否已差不多被燒盡,只一味地向野外、路邊、海邊方向冒著黑煙。

鷲津附近的田地、村落周圍有許多蟲子般大小的人影、軍馬。依山的是今川方的大將朝比奈主計的軍隊,臨街布陣的則是三河松平元康的兵。

「有不少兵馬啊!」

常身處於小國兵馬中的藤吉郎見到敵方如此大規模的兵力,真正感受到了何謂雲集。

想到眼前這些松平、朝比奈的軍隊還只不過是敵方軍隊的一個支隊,「難怪,信長主公要下如此大的決心。」藤吉郎不禁嘀咕道。

自己這次是最後一次在這個世界上方便了吧。

「人生真是奇妙啊,今天活著的人,明天可能就不在了。」

正在藤吉郎感慨的空當兒,有人從下面峽谷處唰唰地分開灌木上來了。

「啊,敵人?」

藤吉郎出自本能地認為定是敵方偵察兵從背後來探查了。

他慌慌張張地系好腹帶,站起身來。從峽谷攀登而上的面孔同從灌木叢中猛然站起的面孔不期而遇。

「呀!木下!」

「哦?犬千代!」

「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兒?」

「沒什麼。受到斥責後,一直遊盪在外。聽說主公冒死出征一事,特趕來這裡。」

「啊,來得正好!」

藤吉郎眼眶一熱,上前伸出手。緊握雙手的兩個人感慨萬千。

平日里都挂念著對方。

犬千代今日穿的鎧甲非常華麗,邊邊角角都是嶄新的,很是奪目,肩上帶著梅缽紋飾的飾物。

「真是英姿颯爽!」

藤吉郎不由讚歎,同時也突然想起了寧子和他的事情,愣了一瞬間。待回過神來,藤吉郎關切地問道:「這段時日,你在哪裡?」

「蒙內藏助成政大人的關照,一直在成政大人的家鄉靜待時機。」

「受責被放逐後,又侍在他家。」

「原本就沒有過二心。即使被放逐,還是很感謝主公的斥責,讓犬千代明白了為人在世該明白的道理。」

「嗯嗯,嗯嗯……」

易於受觸動的藤吉郎更加熱淚盈眶。明知今日一戰凶多吉少,犬千代這位朋友卻依舊奔舊主而來。

「這才是犬千代。主公今早起一路奔來,剛剛下令休息片刻,正好見主公,快點!」

「等等,木下!我不打算去見主公。」

「為什麼?」

「這個時候,哪怕一個小小的士兵都不會去為自己討什麼原諒吧。我不想讓周圍的人認為我是趁機謀求複位的。」

「說什麼傻話。大家此趟十有八九都會戰死的,你不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來的嗎?」

「是的。」

「所以,沒什麼好顧忌的。性命都要捨棄了,哪還有那麼多的是非口舌?」

「不,默默戰死就好。這便是我的心愿。主公原諒我也好,不原諒我也罷。」

「話不是這麼說……」

「木下。」

「嗯?」

「讓我先潛在你的隊伍中吧。」

「這沒問題,可我帶領的是足輕三十人的小隊,你的這身武者打扮未免太過顯眼了。」

「這樣如何?」

犬千代拾起地上散落的馬肚帶一樣的舊布,從頭到腳披戴住,混入了木下的足輕隊。

稍一挺身子,便可看見信長的休息場所。就連信長那高聲的話語都能隨風飄過來。此刻,他面前正站著低頭聽命的佐佐隼人正政次。

「你是說你能率領士兵從側面攻下敵方鳴海嗎?」是信長的聲音。

政次答道:「臣下認為鳴海一亂,主公您就能一心應對黑末川這邊了。擊垮朝比奈軍,平了松平元康,駿河的前衛防線不存在後,我軍便能長驅直入義元的大本營了。」

「好。」

信長當下決斷,有力地發出同意前行的號令。政次馬上站起身,「不是膽怯,單政次的人馬,還有些不足。季忠,你們那邊的人也一起去。」

被指名的旗本千秋加賀守季忠默然行禮,離開休息場地,政次也緊接著離開了。

說到離開,蹲在藤吉郎身後的犬千代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蹤影。

「等等!等等!佐佐將軍等等!千秋將軍等等我!」

有人大聲叫著便追趕人馬而來。

佐佐隼人正政次、千秋加賀守季忠、岩室長門等三百餘人組成的敢死隊正在突襲鳴海的路上,他們離開善照寺的峰下,抄小路疾風一般地前行著。

「停下!」

政次下令並扭頭望去,「誰?」

千秋、岩室二將也訝異,「誰啊?」

三位將領身後的士兵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和準備的,可心中還是難免失衡。此時忽聞有人趕來,一陣動搖疑惑。

「抱歉抱歉。」

來者邊叫著邊分開隊列,向前跑來。

「呀?」

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這位年輕武者所佩的梅缽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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