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鳴海變

距離鳴海大概八九里遠的地方,載著右近的馬跑得飛快。

幸好是晚上,若是白天的話,隨著快馬的賓士,滴落在路上的血會很引人注目。

右近的傷口非常深,不過還沒有傷到要害。右近則只一味地擔心著,「一定要趕到鳴海城!」

不知道是馬的腳步快還是自己的生命終結得快,他只管抓緊了鬃毛,讓馬飛奔。

在清洲城內意外地被前田犬千代砍殺時,犬千代怒罵一聲「奸賊!」朝自己撲過來的景象依舊曆歷在目。那聲「奸賊」就如同鋼釘一般定在了自己的腦子深處。

在拂著身側迅速飄蕩而過的風中,右近心煩意亂,反覆地思量著:「是暴露了嗎?」

「犬千代怎麼會知道?」

這對於鳴海城來說可是大事,關乎著父親、一族的沉浮。右近越來越煩亂,狼狽之中血也愈流愈多。

鳴海城是繞清洲的衛星之一,是織田家的護防城。他的父親山淵左馬介義遠是信長的一名家臣,主要負責著這座城。

左馬介在織田諸將之中屬於舊臣。

但他這個人只對眼前的事比較敏感,缺乏長遠眼光。

在先君信秀逝世後,信長十六七歲時,世人最不看好信長的時候,也就是信長逆境時期,左馬介早早地就對信長失去了信心,向正處於勢頭上的今川義元暗暗獻媚,締結了軍事上的盟約。

鳴海守變節。聽說了這件事後,信長曾兩度攻打鳴海未果。

鳴海是不會輕易陷落的,因為有大國今川家為後援。武器、兵力、經濟上的強大就更不用說了。

攻來打去,最終消耗最大的還是信長的力量。就如同為了自己的手足,削弱了自己整體的力量一般。

信長便暫且不再去理會。數年間,只放叛賊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存。

左馬介也因此受到了今川家的懷疑。鳴海處在了尷尬境地上。

被大國懷疑,也就意味著自身的好景不長了。左馬介又厚著臉皮向清洲的信長道歉,說是自己太過魯莽不端,希望得到原諒,能夠獲得復歸。

信長只說了短短兩句話,原諒了他。

「——怎麼樣,新不如舊好。明白了就好,忠實做好分內之事吧。」

自那以後,山淵父子的奉公狀態令人讚歎,再也沒見有過什麼可疑的舉動。

可是,有兩個人看出了深藏的蹊蹺。

常伴在信長身旁的小姓前田犬千代和雖不常伴在信長身側、卻經常行走於城內的藤吉郎。

右近平日里也在潛意識之中對他們二人多有留意,偏巧他在被藤吉郎奪去了土木工程奉行一職的第二天,又被犬千代砍傷了。

「敗露了嗎?」

在對事情是否已經敗露的心虛揣測中和對自身所負重傷的恐慌中,右近從城內逃了出去。

等他看到鳴海城城門時,天已經亮了。

「到了!」

右近終於鬆了一口氣,伏著馬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被城門的守衛們團團圍住,緊急救護著。守衛們見右近醒了。

「蘇醒了!」

「哦,這樣的話……」人們都舒展了愁容。

城內左馬介的兩三名近侍此時也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

「幼主在哪裡?」

「怎麼樣了?」

家臣們自不用說,最驚愕的要屬他的父親左馬介。遠遠見到在守衛們的攙扶下,踉蹌來到主城堡庭院的右近,左馬介飛奔了過去,「傷得重不重?」聲音充盈著抑制不住的父愛。

「父親……」

見到了父親,右近又癱坐在了地上,在父親的關愛中,再次昏睡了過去。

「快,抬到裡面,抬到裡面!」

左馬介吩咐著,也緊跟著進了室內,臉上充滿了悔色。

原本讓右近去清洲城出仕,左馬介就一千萬個不放心。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歸附織田家,沒打算心甘情願地臣服。

最近右近被任命擔任城牆的施工奉行後,左馬介認為多年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他迅速遣秘使到駿府的今川家密告:「要討伐織田家,將尾張一帶盡收權下,可趁現在。若今川家出奇兵五千從東部國境直攻清洲的話,自己將舉鳴海精兵從熱田口攻入。同時犬子會在清洲城內攪起內亂,裡應外合,助外部一臂之力。」他催促今川義元當機立斷。

可是,今川家並沒有馬上採取什麼行動。再怎麼說山淵父子是織田家的老臣,他們唯恐其中有詐。

第一次和第二次派出的密使都杳無音信,左馬介前天又第三次派密使前往駿府,使其催促:「時不待我!」

恰在這樣的關頭上,右近被砍一個人逃回來了。而且並不是因為私事被傷,恐怕是陰謀敗露了。左馬介驚慌失措,趕緊聚齊一族進行商議並在倉促中有了決議:「既然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不管駿河那邊出不出兵,都只能整頓軍備,預防織田信長的來襲。這期間,若是今川家得知了鳴海之變,起兵來助,一舉拿下織田家也並非不可能。」

信長從昨日起便沉默寡言。

了解信長心情的近侍們誰都不提犬千代的事情。

可信長依舊久久不能釋懷,沒人時他會自語:

「陣營中的自相殘殺和城內的同室操戈,必當嚴懲,這是死規矩啊。真是可惜了犬千代,總是這麼暴躁,這已經是第二次砍殺家臣了。再怎麼寬大,這次也無法原諒他了。為了他,也不能再姑息他了……」

到了夜晚,信長又忍不住向值夜的老臣吐露道:「犬千代這傢伙,被革職後,去了哪裡呢?讓他離開,對他也是一種反省和救贖……這之後會吃些苦吧。」

是夜,藤吉郎那邊的城牆施工工程則到了第三晚,天明前若是竣不了工,就算信長再不忍,也得再嚴懲一名身邊喜愛的侍從了。

「那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人,在人前誇下海口。」

信長暗自後悔,後悔不該讓藤吉郎接下工程。犬千代也好,藤吉郎也好,在侍從中地位不高,人也年輕,可信長知道,他們是在父親信秀那代起便侍奉的重臣中也難得一見的人才。不,不只在織田家中,是世間都珍有的男人,信長為自己有這樣的家臣而自豪。

「……真是大損失!」

這兩件事使得信長很憂鬱。不過他並沒有讓老臣、年輕的近侍們了解到自己所有的心事。

他早早地進了織帳內。躺下不久,煩悶之中只聽一聲:「主公,」卧房門口出現一位重臣的身影,「出事了!熱海口那邊快馬來報,鳴海的山淵父子叛變了,現在已經做好森嚴的防衛了!」

「鳴海……?」

信長穿著白絹睡衣出了織帳,來到偏房中坐下。

「玄蕃嗎?」

「是。」

「進來。」

轉過長廊,佐久間玄蕃進入偏房,在門口處跪拜而下。

信長扇著團扇。夜晚時分已經能感受到新秋的冷氣了,可在小樹林頗多的城內依舊很多蚊子。

「……也沒什麼奇怪的。」

信長頓了頓,接受著這個事實,終於說道:「山淵父子的謀反,就像治好了的腫塊,又發作化膿了一般。就讓那膿自然地破口而出吧。」

「我們要攻過去嗎?」

「不用。」

「也無須嚴陣以待嗎?」

「這些都算不得膏藥。哈哈哈哈,即使他們做了什麼動作,量他們也不敢來襲清洲。左馬介只是因為右近的事情慌了神,打算臨時掙扎一下,預防不測而已。」

很快,信長就再次躺下休息了,早晨醒得比平日里要早。

也可能他根本就沒睡好,只等著天明了。對於他來講,鳴海之變遠不如藤吉郎的性命更讓他掛心。起床後,信長趕緊在近侍的陪伴下,親自來到施工地實地檢查。

清晨的太陽升起來了。直到昨晚為止,三天來一直處於戰場狀態下的這片區域已被清掃乾淨,地上的掃帚痕還清晰可見。木材也好,石塊也好,泥土也好,哪怕是木屑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散落。確切來講,在今早天明的同時,這裡已經算不得施工地了。

信長頗感意外。

他很少對什麼事情感覺到意外——即使偶爾有這種情況,一般也不表現在臉上。當看到在三日如此短的時間內不僅施工全部結束了,還可能出於對自己要來驗收的考慮,將剩餘的木材、石頭、垃圾都運出了城,將一切打掃得乾乾淨淨時,信長頓時心情大快,從這極好的心情中流溢出的訝然,溢於言表,「居然做到了。看那猴子做的!」

信長扭頭望向隨從高興地說著,彷彿在說自己的功名一般,旋即信長又命令道:「他在哪裡,怎麼這會兒這裡誰都不在,叫藤吉郎過來。」

近侍剛要動身,突然望見城正面的唐橋那裡,藤吉郎正小跑著過橋向這邊趕來。

「那邊,木下君過來了。」

天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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