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日工程

藤吉郎當場被主公賦予了工程奉行的大任。

主公讓他代替右近,就按他說的,在三日之內完成城壁百間的修築。

「明白了。」

藤吉郎欣然接受,打算起身告退。

「等等,等等。你許諾倒是輕鬆,真的能做到嗎,能行嗎?」

信長再次確認,他不希望這個男人最後丟個大丑,到個要切腹自殺的境地。藤吉郎重新跪坐好,斷然答道:「一定會做到的!」

信長又給了他一些餘地,說道:「猴子,禍從口出。若是什麼無聊的逞強好勝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總之,三日後請您驗工。」

藤吉郎說罷,便告退了。

他徑直回到了馬匹管理員的休息處。

「組頭,我從主公那裡接受了三日之內全力修築外城牆的任命。這期間,就有勞了。」

這樣打過招呼後,藤吉郎當天提早回了住處。

「權藏、權藏!」

聽到主人的聲音,年輕隨從權藏來到主人的門口,只見藤吉郎脫了衣服,正在赤裸著並不亮眼的身子端坐著。

「您有吩咐嗎?」

「有!」

藤吉郎聲音明朗地說道:「有錢嗎,手頭上?」

「錢?」

「是的。」

「這個……」

「我放在你那裡的用於家中各項雜費的錢還有吧!」

「早就沒了。」

「那廚房那邊的錢呢?」

「廚房那邊也早就沒什麼錢了。我上上個月已經跟您彙報過了,您只說,是嗎,籌備一些。現在我們是千方百計地籌措著錢過日子。」

「哦……嗯。也就是說沒錢了?」

「沒有了。」

「哎呀?」

「怎麼了?」

「突然想叫些人過來請個客。」

「要是酒菜的話,我可以向町人們四處借借。」

「對,就這樣。」

藤吉郎一拍膝蓋,「權藏,拜託了!」

藤吉郎取來團扇,在身體周圍大幅度地扇了兩下。已經起秋風了,桐田中的桐樹葉也紛紛下落了,還是有很多蚊子。

「那客人呢?」

「城池工程的那些領頭師傅們。他們最近就會來吧,我已經在城那兒跟他們打過招呼了。」

吩咐權藏出去後,藤吉郎在後院用大盆洗起澡來。沒過多大一會兒,只聽正門處有客人來訪的聲音,女用人迎了出去。

「請問您是哪位?」

客人摘下斗笠道:「城內的前田犬千代。」

從浴盆中鑽出來,在檐下穿好浴衣的小屋主人向外一望:「呀,呀!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犬千代。」

脫口而出的話音剛一落,藤吉郎趕緊親自進屋整理好草席。

「進來吧,請!」

犬千代入內坐好後道:「突然來訪。」

「您可真是稀客啊。有什麼急事嗎?」

「不,不是我的事,是關於你的事。」

「哦……?」

「雖然我也可以事不關己,可現在不是那時候。你這次承諾的事可不小,我犬千代暗地裡也替你捏了一把汗。我覺得是你的話,應該問題不大吧。」

「啊,施工一事嗎?」

「當然了。看你當時的樣子,是不是想著既然有人說了壞話,既然鬧到了主公這裡,就更要讓旁人看看,道理到底是怎樣的,到底是誰的責任。」

「承諾了三日……」

「有勝算嗎?」

「沒有。」

「沒有?」

「原本在城池的施工建設方面,我也就是個外行。」

「那你打算怎麼辦?」

「只是因為參與施工的是人,我相信只要用好人,是能做到人力能及之處的。」

「可是……」

犬千代噤聲。

這兩位真是一對奇妙的情敵。

懷著共同的對寧子的思慕,處於情敵關係的兩個人居然愈走愈近。他們沒有特別地嘗試過敞開胸襟、肝膽相照之類的,就連握手言和都不曾有過。可理應處於對立面上的兩個人就是在與彼此的相識相知中愈走愈近,自然而然地開始了真正的男人之間的交往。

今天犬千代的來訪便是出於對藤吉郎的關懷,從他那毫無掩飾的態度,實實在在的話語中便可看出他的真情真意。

「什麼?」

「今天的事情,你有沒有想一想右近的心情?」

「想必他會恨我藤吉郎反而鑽了他的空子吧。」

「那你有沒有從他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從他作為武士的角度考慮一下他的內心呢?」

「我會考慮考慮的。」

「是嗎……」

犬千代打斷藤吉郎的話,「你要是能注意到這一層,我也就放心了。」

「……」

藤吉郎盯著近似嘟囔地說出這句話的犬千代點點頭。

「不愧是犬千代。您也總是思慮得這麼周全!」

「哪裡,比起反應快,我可比不上你。在右近這件事上,還有那件事,你很敏銳嘛……」

「啊,等等!」

藤吉郎做出要掩住對方的口的動作,犬千代拍著手明朗地笑了。

「啊哈哈哈哈,還是不說為妙,說了就沒意思了,說了就沒意思了。」

自然,這話要再說下去,就要說出寧子的名字了。

聽吩咐出去的隨從權藏此時回來了,酒菜也跟著他的腳後送到了。

犬千代欲告辭回家,藤吉郎趕緊挽留道:「酒水已經備下了,咱們還是干一杯您再回去不遲。」

犬千代重又坐下,「既然如此……」

如此,兩個人開懷暢飲一番不在話下。可是,酒過半巡,藤吉郎發現今晚設宴招待的客人還一個都沒有來。

「怎麼回事?誰都沒有來啊!權藏,怎麼回事?」

藤吉郎回頭招呼權藏過來低聲說道。犬千代在一旁聽了去,問道:「木下,今晚你是不是邀請了負責城牆施工的領頭師傅、小工頭他們?」

「是啊。有些事情得和他們商量一下。我可是要三天就完工的,也得鼓舞下士氣啊!」

「哈哈哈哈。看來我高看你了。」

「怎麼了,這話怎麼說?」

「原本我敬重你是個目光獨到的男人,終究也是看不清形勢。」

「哦……嗯……」

藤吉郎目不轉睛地望著笑著的犬千代,含糊地嘀咕道:「……是嗎?」

「想想看」,犬千代用教導般的語氣說道,「對方都是小人物。他們一直以來可都是受右近制約的。你以為右近會祈禱著讓你佔盡先機嗎?」

「這倒是……」

「他會一臉羨慕地看著你成事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是啊!」

「他會極力阻撓你的,會想方設法給你設置障礙。今晚那些領頭師傅什麼的,不來是正常的。工匠、師傅們可不認為你的本領比右近高,右近才是高高在上的人。」

「是啊,確實!」

藤吉郎低了下頭。片刻,他向前膝行些許:「那這酒就是神安排給我們的,讓我們多喝些,這是神意啊,來,再喝些!」

「酒不是不可以喝,可是你要知道,從明天起你要履行你的三日之約的,你行嗎?」

「沒問題,沒問題!明天是明天。」

「你要做好這個思想準備了的話,咱們今天一醉方休。」

不多喝酒,就不能盡情聊天。犬千代向來是善談之人,藤吉郎更多時候只好當聽眾。藤吉郎此時也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善於當個好聽眾。

藤吉郎沒什麼學問,他沒過過武家子弟那般可以每日悠哉地鑽研學問、培養教養的日子。這雖也算不得什麼不幸,可也明顯地讓他有所缺失。於是,藤吉郎無時無刻不用心學習每個與自己接觸的、比自己富有教養的人的談吐和知識。自然,藤吉郎其實平日里也就養成了認真聽人講話,做好聽眾的習慣。

「呀,真是痛快!木下,快睡吧,快睡吧。明天早點起,身負重任哦,就拜託了。」

犬千代放下杯,告辭了。

犬千代回去後,藤吉郎很快就枕著手橫躺著睡著了。

侍女來為他墊上了枕頭,他都不知道。

他每晚都會酣睡一場,從不知道什麼叫睡不著。而且只要一睡著,母親和亡父都走不進他的夢境中來,天地於他便不再有任何分別,他彷彿就只成了大自然中一個呼吸著生存著的簡單生命。

不過,當早晨一睜開眼睛,他立馬又會變成他。

「權藏!權藏!」

「哈……您已經醒啦。」

「拉馬來!」

「嗯……?」

「拉馬。」

「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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