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火星——風之子

這間屋子裡有三個大灶的廚房。灶上有三口可以一次煮幾袋米的大鍋。揭開鍋蓋,蒸汽和米糊一起噴了出來。這麼多飯如果要是一次吃完的話,那麼在這個看似安靜的明智家中生活的武士、家臣和他們的家人一定超過一百了,日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然後他暗自想,有這麼充裕的米,為什麼中村的母親和姐姐卻還是挨餓呢,想不明白。一想母親就會想到飯,一想到飯就會想到忍飢挨餓的母親,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風真大啊!」廚房的頭兒從對面的廚房過來,看了看灶里的火,看著做飯的人和侍從提醒道:

「天黑了,風也不會停,大家要注意用火。還有,一鍋飯好了,立刻再做下一鍋,手上沒活兒的人,到旁邊去捏飯糰。」

「明白了。」

「不許偷懶,天亮前都不準睡覺,不能懈怠。」

「是的,請放心。」

「穩妥些。」說完正要去別處的老人突然走了回來,走到灶前,奇怪地看著火旁的男孩兒向負責水的人問:

「那邊的那個像猴子一樣的人是什麼人啊?沒怎麼見過啊。」

「是十兵衛大人讓安置的人。那邊的又市大人為了防止他逃走,在看著他呢。」

「哦,是十兵衛大人讓送來的?」老人走進了煮飯的屋子,然後在放木柴的角落看見了又市。

「哎呀,辛苦了。」這老人什麼都不了解地奉承道。

「那邊的人是有什麼可疑嗎?是抓住的嗎,還是?」他問個不停。

「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十兵衛大人吩咐的。」又市只回答了這些,沒多說什麼。廚房管事的老人立刻就忘記了這些,然後不停地稱讚主人的侄子十兵衛。

「實在是跟他年齡不相符的思慮周全之人。真不像是凡人!貫通各種學問、使得了重棒、能騎著烈馬把槍運用自如,這些別人都會拿來誇耀的,十兵衛大人卻從沒那樣做。每次往書齋里看,他都安靜地像湖水一樣研究學問呢,而且,運用火器和兵法的能力都高人一倍,真是溫文爾雅、品格高尚、值得依賴的人。」他極盡稱讚之能事。

又市是跟著十兵衛的年輕武士,聽到自己直接跟隨的主人被稱讚,也很高興,也就和老人應和了起來。「就像您說的那樣,在下自幼就跟隨十兵衛大人,沒見過比他更溫和的人,而且他孝順母親。即使是現在在這兒遊學,或是在列國周遊的時候,給母親的消息從來沒有斷過。」

「一般二十四五歲的人,輕率的總是豪言壯語,穩重點兒的又柔弱懶惰。都是些像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知親恩的不肖之徒。」

「但是,要是覺得他溫和就錯了,就是像他那樣的人,也是有氣性的,只是不常顯露而已,要是真的動怒了,那是誰也攔不住的。」

「就是啊,都說好脾氣的人,一旦生氣就不得了呢。」

「今天就有點兒不對勁兒。」

「嗯?今天?」

「遇到事情,仔細考慮了事情的是非,決定後就像決堤之水一樣立刻乾脆地下了命令。對堂弟彌賓士大人也給了命令。」

「將才呀,這就是所謂的大將之風吧!」

「彌賓士大人也很佩服十兵衛大人,按照指示,也有了決定,立即就騎快馬去鷲山城了。」

「到底怎麼了?」

「就是那件事吧?」

「『多做些飯,都捏成飯糰做兵糧,說不定今天半夜有戰鬥!』彌賓士大人扔下這句話急急忙忙地騎著快馬去鷲山城了。」

「是為萬一做準備呢。」

「要是只是為了預防萬一就好了,鷲山城和稻葉山城之戰,我們這些人向誰拉弓啊,不管對著誰拉弓,都是對著朋友、血親啊。」

「嗯,那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十兵衛大人已經下了決心要阻止,他也已經有了阻止此事發生的計策。」

「我們也只能祈求神明保佑了。這要是跟鄰國作戰,我們這些老頭子沖在最前面也是沒問題的。」

外面已經黑了。日吉的心中更是一片漆黑。

吹進來的風把灶里的火吹得噼啪作響,火燒得更旺了。蹲在灶前的日吉聞到了飯的煳味兒。

「啊,飯煳了,做飯的,鍋里的飯煳了哦!」大家忘了道謝,嚷著「退後退後」,熄滅了火,很快加上梯子,把飯盛到了桶里,手裡沒活兒的人都過來準備做飯糰。日吉也混在他們中間幫著捏飯糰,當然也往自己嘴裡塞了兩三個,但根本沒有人說什麼。

專註地做著飯糰的人們說的是:「有戰鬥嗎?」

「要是打不起來就好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做的飯糰派不上用場。

很快已經是戌時了。十兵衛叫著又市,又市去外邊不久就返回來了。

「賣針的,賣針的!」他叫著混在人群中做飯糰的日吉。

日吉舔著手上的飯粒奔了出來。屋外的風依然猛烈,在黑夜裡呼嘯。

「您找我嗎?」

「是那邊。」

「啊?」

「十兵衛大人等著呢,跟我來。」又市在前邊走。

日吉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那又市已經簡單地裝備好了,腳上也換了整齊的鞋履,好像這樣就要直接上戰場。去哪兒呢?日吉不知道他們要去什麼地方,總之天很黑。終於,出了中門,日吉看出來了,原來他們一直繞著大宅的內庭,到前邊來了。從前門出來,就看見一個人騎在馬上,在烈風中等著。

「又市嗎?」是十兵衛的聲音,還是白天的那身裝束,坐在鞍上,單手拉著韁繩,腋下夾著長槍。

「是又市。」

「賣針的呢?」

「帶來了。」

「讓他和你一起,你們在前邊走。」

「遵命。賣針的!」又市說完轉身,在黑暗中往前走著。配合著又市的速度,十兵衛跟在後面。每到路口十兵衛就會馬上給他們指路。到了常在寺門前,日吉才發覺,這是以蜂須賀七內為首,潛入岐阜製造混亂的人戌時下刻集合的地方。

十兵衛從馬上敏捷地翻身下來,「又市,你在這兒等著,沒什麼難辦的。」說著把韁繩交給了又市。

「戌時下刻,你應該能見到從鷲山城來的彌賓士大人,要是到時沒見到人的話,就萬事皆休,這城裡將變成人間地獄,到底會怎麼樣就不知道了。」話尾收起憂慮,十兵衛眉眼間帶著悲壯的神色。

「賣針的。」

「在!」

「你來帶路,在前邊走。」

「啊?去哪兒?」日吉在烈風中顫抖著,看著十兵衛悲壯的臉。

「去樹林。去蜂須賀村的暴徒今夜集合的樹林。」

「啊?具體的地方在哪兒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沒關係,他們認識你的臉的。」

「啊?」

「別想藏。」

「……」日吉本想騙過他的,但都被睿智的十兵衛看穿了。日吉馬上就知道了,這行不通,這人明明長了一張容易騙的臉,可是卻根本騙不過。所以日吉也不再回嘴,應了聲「是」走在前面。一點燈光也看不到,樹葉被疾風吹得像洗刷船舷的飛沫一樣拍打著寺廟的屋頂。常在寺後的樹林如同驚濤駭浪翻滾的大海,樹木的低吟、草木的呼嘯聲,奪人心神。

「賣針的。」

「在!」

「到樹林了,人已經集合了吧?」

「不知道。畢竟這麼大的風……」

「不,他們一定來了。」

「是嗎?」

「正好,時間也差不多是戌時下刻了。只有你一個人一直不見人影,你的同伴一定擔心了。」十兵衛坐在寺里五輪大石台上說道。腋下夾著的槍尖在日吉腳前,被風吹磨著。

「去見你的同伴吧。」對於日吉的想法,十兵衛始終都能先他一步。

「你就去說,明智光安入道的侄子——十兵衛光秀在此恭候。然後,就說我有事相商,請蜂須賀能做主的人到此商談。」

「明白了。」日吉垂首,但並沒有立刻就走。

「向聚集的人,這麼說就行了嗎?」

「是啊。」

「就是為了這個才一路讓我走在前面的嗎?」

「快去!」

「我會去的。可是,可能自此就見不到你了,你也聽聽我的說法吧。」

「什麼?你的說法?」

「如果什麼都不說就走的話,我會覺得遺憾。因為你一副認為我是蜂須賀一黨手下的樣子。」

「沒錯。」

「你很有智慧,你的雙眼十分銳利,能看清你所看的事物,就如同能掌握釘釘子的分寸一樣。」

「……」

「正如你想的一樣,我是和蜂須賀的人一起到這岐阜來的,但我的心卻沒跟他們在一起,在中村出生,做著賣針的買賣,雖然還未得志,但卻不想一輩子吃土豪的冷飯,也沒想過要製造混亂報答他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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