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稻葉山城

稻葉山齋藤道三秀龍的密使到底帶來怎樣的消息,是極其隱秘的。只有族中的核心人物才能得知。但從密議後的第二天起,蜂須賀村中能力高強、頭腦靈活、動作敏捷的人,都化了裝,不斷地從蜂須賀村消失了。不知誰說是去岐阜了。小六有個叫蜂須賀七內的弟弟,這個七內也接受命令要到岐阜去。日吉被吩咐跟著七內一起去。

「怎麼了?是要打仗嗎?我們是去打探嗎?」日吉問道。

「別說沒用的,你閉嘴緊跟著我就行了。」七內什麼也不告訴他。

七內被家裡的僕人私下叫作「麻臉七內大人」,與其說眾人不喜歡他,不如說大家都討厭他。他哥哥的人情味兒,他是一點兒也沒有,他是一個嗜酒、傲慢,常常炫耀自己本事的人。

「……真討厭啊!」日吉這麼想著。

但小六卻說:「其他人,我不放心,還有,以前,難波內記也誇過你,你到那邊也有好處。」日吉沒有說出不願,何況還有人家的食宿恩情在。雖然還沒有加入蜂須賀一黨的決心,但日吉還是說了「遵命。」說完後他心裡想著不管是七內大人還是麻子大人,一定要全心全意跟隨他才行。

到了出發的日子,蜂須賀七內的裝束完全變了,變成了清洲的油商裝扮。日吉還是穿著夏天賣針行走時的衣服,背了一點兒行李,扮作和七內同路的樣子,一起朝美濃方向走。

「猴子,遇到檢查過往行人的關卡,你離開我自己走。」

「是。」

「你這傢伙能狡辯,又太能說,要是被問的話,盡量少說話。」

「啊!」

「要是你露出破綻,我就裝作不認識你,把你丟下。」

路上的關卡非常多。美濃的齋藤家和尾張的織田家是翁婿關係,本應志同道合,可實際卻並非如此。不過,尾張和美濃之間有國境,所以警戒也沒那麼奇怪,進入到美濃後,到處都閃爍著懷疑的目光。

「這是為什麼?」日吉問七內。

「明擺著的事還問。齋藤道三秀龍大人和他的兒子義龍,幾年前就已經互相看不順眼了。」一國之中兩股勢力反目,同族之間父子相殘,七內毫不在意地說著。日吉很不理解他是怎麼想的。在武家,自源氏和平氏時就有父子兵戎相見,支持敵人的例子也不是沒有,之中有著比這更大的苦悶和理由。

「為什麼齋藤道三秀龍大人和他的兒子義龍大人關係不好呢?」日吉一副不解的樣子,又追問道。

「你真是啰唆!那種事你問別人吧。」七內咂舌,沒有理日吉。這個疑問在踏上美濃國土之前,一直影響著日吉的心情。但是岐阜的鄉間山明水秀,鎮子也非常漂亮。紅葉滿山的稻葉山,時雨時晴,已是深秋時分,整日看也不會厭倦。正如別名「金華山」一樣,完全是錦繡山川。自城鎮、田野和長良川水邊突兀急聳而起的山頂上,好像一隻鳥蹲伏在那裡一樣的白色山城,看起來很小。

「好高的山城啊!」日吉看得入迷。聽說從這城鎮往上,有七彎、百彎、水寨等關卡固守,讓人感嘆堅不可摧說的就是這樣的城池吧,但日吉立刻在心中想:「只專註於城堡是無法治好國家的。」

七內住在了繁華的鎮上,他對日吉說:「你就住在這裡的木賃店 吧,以後有事就吩咐你了。只是遊玩的話會讓人懷疑,在找你做事前,你就每天去賣針吧。」說完只給了日吉一點兒錢。

「是。」日吉令人欽佩地推辭了錢財,立刻到鎮後髒兮兮的木賃店去了,他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比較隨意。說是以後有事吩咐,到底是什麼事呢?現在也一無所知。

木賃店一般多是雲遊藝人、磨鏡子的手藝人、拉大鋸的等各種各樣的人住宿的地方。日吉的皮膚已經得到過跳蚤的鍛煉了,對那些人身上的氣味也已經習慣了。之後的每天日吉都出去賣針,回來時買點兒鹽米,因為住在木賃店的人都是自己做飯的,只要借了灶頭,然後交些柴錢和房錢就行。

七天過去了,七內那兒什麼消息也沒有。七內每天也無所事事嗎?他有自己被拋棄了的感覺。有一天,他在房屋間的小路上叫賣的時候,對面來了一個肋下掛著箭壺,肩上背著兩三把舊弓的男人。他的聲音比日吉的還大,邊叫著「修理弓箭,修理弓箭」邊走了過來。他走近時奇怪地睜大眼睛,站住了問道:「啊,這不是猴子嗎?你什麼時候,跟誰來這兒的啊?」日吉也很驚訝。這個修理弓箭的男人是小六正勝的部下,名叫仁田彥十,是不久前還和他在蜂須賀村同一個宅院的人。

「彥十大人,你才是,你怎麼在岐阜做這種買賣呢?」

「不只是我,蜂須賀一黨少說也潛進來三四十人了,不過,沒想到連猴子也來了。」

「我是七天前跟著七內大人一起來的。說是在找我做事以前讓我先賣針,所以在這兒賣針呢,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做啊?」

「你還沒聽說嗎?」

「七內大人什麼都不跟我說。對人來說,沒有比目標不明地做事更痛苦的了。」

「是吧。」

「彥十大人,你知道這次的目的吧?」

「不知道的話,怎麼會做這種事。」

「求您了,就告訴我吧。」

「那也不能站在這兒說話啊。不過,七內大人也真是刁難人,讓你這麼糊裡糊塗的,你的小命可是有危險的。」

「啊?有生命危險嗎?」

「你要是被抓了的話,我們蜂須賀一黨潛入此地就會暴露。對了,為了同伴,我告訴你,你也要保密。」

「十分感謝。」

「不過,在這兒太惹眼了。」

「那個神社的裡邊怎麼樣?」

「嗯,正好我肚子也餓了,邊吃邊說吧。」

彥十在前邊走,日吉在後面跟著。不知是什麼神社,被樹林圍著靜悄悄的。二人拿出自帶的盒飯就開始吃了。銀杏葉在空中飄舞著,仰視金黃的枝丫,樹的對面是滿眼紅葉燃燒著秋日餘韻的稻葉山和山頂的城堡,聳立於碧空之下,彰顯著齋藤一門的霸權。

「目的,就是那個。」彥十用沾著飯粒的筷子指著稻葉山的城堡。

「啊?」日吉張著嘴,故意露出迷茫的表情,看著筷子所指的方向。

彥十所看的稻葉山城和日吉眼中看的雖然是相同之物,但心裡所想卻大不相同。

「那麼,蜂須賀一黨是打算奪取那座城堡嗎?」日吉說。

「說什麼傻話。」彥十因為他的愚蠢問題,一邊折斷筷子,連同竹皮一起扔到了地上,一邊咂舌訓斥道。

「那座城堡里住著的是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兒子新九郎義龍,這種要害之地,於外威懾四鄰,扼制京都和關東的要道,於內訓練兵馬,貯備新式武器,連織田、今川和北條三家都不能企及的,何況我們蜂須賀一黨,凈說蠢話。難得想跟你說說的,現在也沒情緒了,煩了。」

「啊?我再不說那些了。」日吉老實地閉上嘴。

「……沒有人來吧?」仁田彥十從前殿到院落內都望了一圈,然後,舔舔嘴唇說,「我們蜂須賀一族和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關係,你也聽說過一些吧?」

因為剛才被訓斥了,日吉這次只是點點頭。

「可是,最近幾年那齋藤道三秀龍大人卻和兒子新九郎義龍不和,原因是——」彥十以日吉能聽懂的程度,粗略地把齋藤一門的內訌和美濃複雜的現狀像下文一樣講了個大概。

齋藤道三秀龍以前名叫長井利政,也曾叫過西村勘九郎和松波庄九郎,還做過無名的賣油郎,為了武者修行流浪過,也曾經當過和尚,是一個經歷複雜的人。他是一個強者,這可由自他盤踞美濃後就沒有讓過一寸土地給外敵證明。不過,這人心狠手辣。他從賣油郎發跡,空手奪得美濃一國,歸為己有。最初侍奉的主人土岐政賴被他殺害,之後的主人賴芸又被他驅逐到國外,還奪了賴芸的妾室,這等殘忍冷酷的事不計其數。可是宿命的因果報應也是可怕的。被他奪來的主人妾室生的孩子就是現在的新九郎義龍。

多年來,齋藤道三秀龍一直在為這孩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前主人的孩子而苦惱。隨著孩子漸漸長大,他漸漸變老,煩惱愈深。義龍已經長成身長六尺有餘、膝長一尺二寸的堂堂青年,作為稻葉山城的君主治理美濃,齋藤道三秀龍則移往長良川對面的鷲山城,隱居起來。鷲山和稻葉山一水相隔,這兩父子現在勢同水火。時運亨通的義龍,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憎恨鄙視齋藤道三秀龍。日漸老去的齋藤道三秀龍懷疑義龍,詛咒義龍,終於有了想要廢除嫡子義龍,立二子孫四郎的計畫。結果,這個計畫已經被義龍一方知曉了。義龍因為得過麻風病被人私下叫作麻風殿下,因為是這樣的命運,他性情乖僻,智勇雙全。他對於這事的反應是加固對鷲山的防守,並沒有躲避這一戰的意思。齋藤道三秀龍方面當然卑劣地想除去如同身體一部分的義龍,對此已經有了流血的覺悟。

「就是這麼回事。」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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