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公寓里簡直跟垃圾堆一樣。他們直奔廚房,看到一張鋪著塑料桌布的摺疊餐桌上擺著一隻盤子,裡面的食物吃了一半。

「有人走得很匆忙啊。」沃恩說。他摸摸食物,看看熱不熱,又走到爐子旁,摸了摸茶壺。都是冷的。他朝戴維森搖搖頭。

冰箱的冷藏室幾乎沒什麼東西,冷凍室里空空如也。兩人又朝公寓裡面走。戴維森先掏出了武器,沃恩也跟著做了。

他們檢查了卧室、客廳和衛生間,一個人也沒有發現。戴維森把槍放回槍套。「好吧,反正現在我們已經越界了,你還想不想來一場『深度旅遊』?」

作為警察兼律師,沃恩的任何一種身份都不希望他一錯再錯。他們已經做了一件非法的事,現在如果要將納西里的公寓翻個底朝天,他們的麻煩就更大了。但是,沃恩沒能說服自己。

無疑,他目前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他無法為自己辯解,給自己臉上貼金,或者為自己開脫。但是,他沒有絲毫的內疚感。

穆罕默德·納西里撞人之後逃離了現場,接著,和他同村的人想幫他打掩護。不管納西里有沒有開口請同村的人幫忙,這都不重要。從公寓里的情形來看,再加上他的直覺,沃恩覺得應該是有人向納西里通風報信,說警察要找他。

警察不是壞人。實際上,在大多數情況下,沃恩覺得警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之一。他們是好人。他們站在法律、秩序和文明的一邊。他們是那些勤懇工作、奉公守法的普通美國人的堅強後盾。如果美國人民是綿羊的話,他們就是牧羊犬,羊群的不遠處,惡狼在逡巡。

有時,惡狼很聰明,總有那麼幾隻知道主人給牧羊犬系的繩子有多長,於是,惡狼就在牧羊犬無法企及的地方行動。壞人不斷地想出新辦法,以逃脫法律的制裁。幸運的是,大部分狼不那麼聰明。壞人被抓住的情況,並不總是因為警察的工作有多麼出色,而是因為這些壞人犯的錯誤很愚蠢。

讓約翰·沃恩感到不安的是,儘管惡狼在與時俱進,想方設法去行兇作惡,牧羊犬卻一直受制於千年不變的規約。和受害人相比,法庭似乎更樂於保護那些罪犯。這是不對的。但是,沒有搜查令就私闖他人公寓進行搜查,這也不對。這沃恩是知道的,但他顧不上了,至少目前他顧不了這麼多。實際上,在警察這一行乾的時間長了,他已經開始慢慢地不管不顧起來了。這樣一來,難道他就成了壞人?也許是,也許不是。他不清楚。但他知道的是,只要能夠將壞人繩之以法,哪怕打法律的擦邊球,甚至違規,他也心甘情願。好人受苦遭殃、壞人毫髮無損,這樣的事他見多了,所以,他願意考慮以下情形:為了達到目的,有時可以不擇手段。

「你想搜查哪個房間?」戴維森問。此時他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卧室。

「所有的房間。」

「所有的房間?」

「對。」沃恩把他推到一邊,自己進了卧室。「你去看著門,防止被人抄了後路。」

沃恩行動迅速,有條不紊。納西里的卧室里有很多書,其他東西倒沒多少。幾乎所有的書都是用巴基斯坦的官方語言烏爾都語寫的。這種語言沃恩不認識,於是,他掏出手機,拍了照片。他有一位朋友在海軍陸戰隊的情報機關工作,他可以把照片發過去請他翻譯一下。他有一種預感:這位朋友給他的消息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他的這種預感不是沒有根據。納西里還有一些書是英語的,作者都是同一個人。此人是激進分子的精神導師,本·拉登極其副手阿伊曼·阿爾-扎瓦希里都是此人的忠實信徒。沃恩在伊拉克的時候,曾經看過此人的著作,因此對其作品的內容有一定了解。通過那些書,沃恩得以深入激進分子的內心世界。現在,穆罕默德·納西里也有幾本這樣的書,這加重了沃恩心裡不祥的預感。

他繼續搜查公寓的其他地方,希望找到納西里去向的有關線索,哪怕是和他下一步打算有關的線索也行。他一無所獲。沒有找到私人信件。沒有找到筆記本電腦。沒有找到手機。這傢伙甚至連固定電話也沒有。不過,現在安裝固定電話的人確實是越來越少了。

簡而言之,他和戴維森冒了巨大的風險,觸犯了數條法律,結果卻兩手空空。納西里襯衫、褲子和夾克的口袋也幾乎都是乾乾淨淨的,能找到的一些雜物也派不上什麼用場。整個公寓看起來更像是片場設置的場景,一點不像有人實際居住的地方。

沃恩回到廚房,戴維森坐在餐桌旁,抬頭看看他。「有什麼發現?」

「什麼也沒有。」沃恩回答。

「既然你搜查完了,現在,我再去看一遍,你介不介意?」

沃恩抓起廚房操作台上的毛巾,扔了過去。「好啊,不過你要記得擦掉指紋。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你這傢伙真夠小心的!」

「給你十分鐘。」沃恩說,「然後我們就撤!」

戴維森點點頭,朝卧室走去。

沃恩用腳尖打開廚房洗碗池下面的櫃門,彎腰朝裡面看,想再找一條毛巾什麼的,給自己擦指紋用。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地方你肯定是不想與之有任何瓜葛,被你私自闖人過的公寓肯定算是一個,計程車司機兼潛在激進分子的住所應該緊隨其後了吧。只要和這樣的地方扯上關係,那麻煩就大了。

在洗碗池下方,他發現了一隻白色塑料袋,裡面裝著更多同樣顏色的塑料袋。在最中間的那個塑料袋裡有一條看似粉紅色毛巾的東西。他把塑料袋裡的東西倒在廚房的地上,這才看清那粉紅的東西不是毛巾,而是摺疊起來的一家美容商品店的購物袋。

納西里有這樣的袋子,真是奇怪。也許是某位客人丟在他車上的。或者,是納西里女朋友的。如果他們能找到他的女友,那就能找到他。

沃恩展開那隻粉紅色購物袋。袋子上印著一個戴著頭巾帽的女人的剪影,此外還有美容商品店的店名、地址和電話號碼。袋子里有一張發票,日期是事故發生前的兩天。從發票上看,納西里只買了一種商品,卻買了好幾瓶。

沃恩又在其他塑料袋裡找發票,雖然沒有找到很多張,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納西里除了在美容商品店買過氧化氫,還在其他百貨店、藥店買了更多類似的商品,另外還有管道疏通劑。納西里把過氧化氫和其他雜七雜八的商品混在一起,試圖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但沃恩一看就知道他想幹什麼。納西里並不是打算開漂洗染坊,或者幫人清洗下水道。

這時,戴維森回到廚房,看見了沃恩面前的一大堆塑料袋。「你有什麼發現?」

「你知道什麼是『撒旦之母』嗎?」

「不知道。」戴維森說。

「三過氧化三丙酮。TATP。」沃恩舉著那些發票說。

「能不能告訴我TATP是什麼玩意兒嗎?」

「簡單說,就是過氧化丙酮。這是激進分子喜歡用的一種炸藥,因為原材料好找。只要弄到兩種最重要的東西就行:過氧化氫和硫酸。」

「到哪兒弄硫酸呢?」

「管道疏通劑啊。」沃恩說著,又舉起了手中的發票。「從發票上看,納西里每次購物都會買上一兩瓶,有時甚至三瓶。他多次小批量地購買,似乎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懷疑。」

「換句話說,就是在雷達底下超低空飛行。」沃恩點點頭。「就是。TATP被稱為『撒旦之母』,就是因為它性能很不穩定。我在伊拉克的時候,如果想要發現製造炸彈的傢伙,那就看他的手——如果看到誰手指不全,有時甚至整個手都沒了,那這人肯定是製造炸彈的高手。」

「高手怎麼會缺手指,甚至缺手呢?想不通。」

「經歷了血的教訓,知道如何帶著敬畏之心製造炸彈。少了一根指頭、兩根指頭、三根指頭之後,你就會變得謹小慎微;少了一隻手,你很可能就是制彈導師了。」

「倫敦爆炸案中用的就是這種東西嗎?」戴維森問。

「對。佛破獲的那起爆炸案,用的都是它。」

「這麼說來,納西里是個炸彈專家了?」

「是的,但也有可能他是在幫別人搞這些原料。」沃恩說,「不管怎麼說,這應該是他撞了艾莉森·泰勒後急忙開溜的真正原因。」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有關法律的問題雖然我是一竅不通。」戴維森說,「但這條證據無疑是『毒樹之果』。」

儘管戴維森口中的「毒樹之果」這種說法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但他說得一點不錯。通過非法搜查、非法沒收或者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獲得的證據是「毒樹」,在此基礎上獲得的證據則是毒樹之果。根據非法證據排除的規則,違反美國憲法規定所取得的證據材料,在審判中不具有證明力,法庭不予採信。

通過非法手段獲得證據也不能作為獲取搜查令的理由。這麼一來,兩位警官的處境就很艱難了。納西里圖謀不軌,但從法律的角度出發,他們的手腳卻被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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