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

路易斯醒來時,太陽的強光直晃著他的眼睛,他想起床,但背部痛得他做了個鬼臉,太疼了。他又躺在枕頭上,瞥了自己一眼,他仍然全身都穿著衣服,上帝啊,他昨晚沒脫衣服就睡覺了。

他又躺了很長時間,敲打著身上僵硬的肌肉,想使自己堅強起來,然後坐起身。

「噢,該死。」他小聲說道。有一剎那房間輕輕地可覺察地晃動了兩下,他的背部像壞了的牙一樣一跳一跳地疼。他轉了一下頭,覺得脖子上的筋全生了銹似的,但最糟糕的是他的膝蓋,他用的藥膏沒起多大作用。他本來該給自己打一針可的松,膝蓋腫得把褲腿撐得緊繃繃的,好像裡面有隻氣球。

「真傷得不輕。」路易斯小聲說,「天啊,噢,天啊,我可從沒這麼疼過。」

他慢慢地彎下身子,坐在床邊,緊咬著嘴唇,嘴唇都快咬白了,然後他稍稍伸開一點腿,感覺著疼痛,想確定到底有多糟糕,要是……

蓋基!蓋基回來了嗎?

這個念頭使他不顧疼痛站了起來,他在屋子裡搜尋著,他走出自己卧室的門,穿過大廳走進蓋基的房間,但房間里是空的。他一瘸一拐地又走進艾麗的房間,裡面也是空的。他走進一個備用房間,是正對著高速公路的一個,裡面也是空的。但是……

公路對面有輛陌生的車,停在查德的卡車後面。

那麼怎樣呢?

那麼一輛陌生的車停在那兒可能意味著有麻煩了,這就是那麼怎樣。

路易斯把窗帘拉到一邊,更仔細地看了看那輛車,那是一輛藍色的小汽車,車頂上趴著小貓丘吉,很顯然,它正在睡覺。

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才放下窗帘。查德有朋友來了,就是這麼回事……那麼怎麼樣?也許現在就擔心蓋基是否回來了還太早,丘吉復活後回來時已經快一點鐘了,而現在才9點,五月里的一個美麗的早上的9點,他將下樓去煮點咖啡,然後加熱醫用棉墊,再把它纏在膝蓋上,接著……

丘吉在那輛車頂上幹什麼呢?

「噢,算了。」路易斯大聲說道,然後瘸著腿向樓下的廳里走去,心裡想著,小貓隨處睡覺的,它的本性就這樣。

但是丘吉已經再不穿過公路去那邊了,記得嗎?

「忘了它吧。」路易斯小聲說。他在樓梯的半道停了一會,自言自語地說,事情很糟,那是……

昨晚林中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自動地跳進他的腦海,使他又一次咬緊了嘴唇。在昨晚又夢見了林子中的那個東西,他夢見的迪斯尼樂園好像自然而然地和夢見的那個東西混在了一起,他夢見那種東西摸了他,把所有的好夢和好的意願都永遠地給毀了,那東西是溫迪哥,但這次不是他一個人去的,比爾和迪姆在那兒,查德在那兒,看上去像個幽靈,死氣沉沉的,手裡抱著用麻袋包著的狗斯波特;摩根和他的公牛也在那兒,不知什麼原因瑞琪兒也在那兒,她在餐桌旁出了點事,好像碰灑了蕃茄醬或者也許是摔了一碟果醬,因為她的衣服上全是紅色的污痕。

後來,在枯木堆後站起一個巨大的怪物,長著灰黃的皮膚,瞪著大大的黃綠色的眼睛,耳朵根本不像耳朵,而是大大的彎彎的角,這就是溫迪哥,像一隻人生出來的大蜥蜴似的。這個怪物伸著長著厚鱗的指甲的手指指著他們,而這些人都在伸長著脖子抬頭看著它……

「別想了。」路易斯小聲說了一句,聽到自己的聲音他顫抖了一下。他決定走進廚房,做早飯,就像往常一樣,做一頓單身漢吃的早餐,富含膽固醇,做兩個夾煎蛋的三明治,每個裡面再放上一片洋蔥。他身上聞起來汗濕味很大,很臟,不過他要待會再洗澡,現在脫去衣服挺不容易的,也許他得找出手術刀來割開褲子才能脫下來,因為膝蓋腫得太厲害了,得用手術刀,家裡的刀和瑞琪兒的衣眼剪子都弄不開那厚厚的牛仔褲。

但是,先要吃早餐。

於是路易斯穿過起居室,繞到前門向外望去,他又看到了那輛停在查德家車行道上的藍色小汽車,車上全是露水,這就是說車停在那兒有段時間了。丘吉還在車頂上,但不再睡覺了,它好像正用那醜陋的黃綠色的眼睛在盯著路易斯。

路易斯匆忙後退了一步,彷彿怕被人看到了他在偷看似的。

他走進廚房,拿出一隻煎鍋,放在爐子上,從冰箱里拿了幾個雞蛋,廚房裡光線充足,空氣清新,很舒服的感覺。路易斯想吹口哨……吹口哨可以使自己早上工作集中些精力……但他吹不出來。一切看起來好像正常,但又不對頭。房子里看上去死氣沉沉的,空蕩蕩的。昨晚的工作又使他感到心情沉重。事情不對頭,出差錯了。他覺得有種陰影在心頭縈繞,他感到很害怕。

他跛著腿走進浴室,用桔子汁喝下了兩片阿司匹林,他正要走回廚房時,電話響了。

路易斯沒有馬上去接,而是轉過身來看著電話,感覺自己反應遲鈍,頭腦愚蠢,像某個遊戲中的一個大傻瓜。

別接電話,你並不想接電話,因為那是壞消息,那條線會把你引到角落引進黑暗,我想你不想看到那條線的另一端上是什麼吧,路易斯。我真的以為你不想,那就別接電話,快跑吧,現在就跑吧,汽車就在車庫裡,快鑽進車裡,開車跑吧,但別接電話……

路易斯腦子裡不斷地響著這個聲音。他走過房間,拿起電話,另一隻手放在乾燥器上,電話是戈爾德曼先生打來的,就在他說了一聲「喂」以後,路易斯看到了廚房裡的腳印,小小的泥腳印,他的心彷彿被凍凝在胸膛里了,他相信自己能覺察到自己的眼睛突出,眼珠像要從眼窩裡掉出來了一樣。他相信要是他那時照鏡子的話,一定會在鏡子中看到一個17世紀的瘋人院里的瘋子的模樣。那些腳印是蓋基的,蓋基來過這兒了,他在晚上的時候來過這兒了。那他現在在哪兒呢?

「我是戈爾德曼,路易斯——路易斯?你在聽著嗎?喂?」

「喂,戈爾德曼。」路易斯回答。他已經知道戈爾德曼要說什麼了。他明白了那藍色的小汽車為什麼在那兒。他一切都明白了。這條線——這條線將把他引進黑暗,他現在正沿著這線迅速移動著呢,啊,要是他能在看到線的另一端是什麼之前撒手該有多好啊!但是這是他的線,是他自己做的。

「有一刻我還以為電話被切斷了呢。」戈爾德曼說。

「不是,電話從我手中掉出來了。」路易斯說。他的聲音很平靜。

「昨晚瑞琪兒回到家了嗎?」

「噢,回來了。」路易斯說。他想到了那輛藍色的汽車,丘吉趴在上面,車是那麼安靜。路易斯的眼睛在地板上搜尋著泥腳。印。

「我應該跟她談談,」戈爾德曼說,「現在就談談,是有關艾麗的。」

「艾麗?艾麗怎麼了?」

「我真的認為瑞琪兒——」

「瑞琪兒現在不在家,」路易斯聲音刺耳地說,「她去商店買」麵包和牛奶去了,艾麗怎麼了?說呀,戈爾德曼!」

「我們不得不把她送進醫院了。」戈爾德曼不情願地說,「她做了個噩夢,也可能是一串噩夢。她有些歇斯底里,恢複不過來。她——」

「他們給她服鎮靜劑了嗎?」

「什麼?」

「鎮靜劑,」路易斯急躁地說,「他們給她服鎮靜劑了嗎?」

「服了,噢,服了,他們給她吃了一個藥片,後來她就睡著了。」

「她說什麼了嗎?什麼使得她這麼害怕?」路易斯緊緊地抓著白色話筒問。

戈爾德曼終於說道:「這事也把她姥姥嚇壞了,艾麗在她大哭之前說了很多,但她哭起來後有些話就讓人聽不懂了。她姥姥自己也幾乎——你知道的。」

「艾麗說什麼了?」

「她說渥茲恐怖大帝殺死了她媽媽,但願她沒這麼說就好了。她說——她說渥茲恐怖大帝了。這是我們的另一個女兒賽爾達過去常說的,路易斯,相信我,我說我本想問問瑞琪兒這件事的,你和她給艾麗講了多少關於賽爾達的事?你們對她說過賽爾達是怎麼死的嗎?」

路易斯閉上了眼睛,世界彷彿在他的腳下輕輕轉動起來。戈爾德曼的聲音好像從濃霧中傳來。

查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可能聽到聲音,就像人的聲音一樣,不過這只是阿比鳥在向南方遷移時發出的叫聲,這些聲音傳得很遠。

「路易斯,你在聽嗎?」

「她會好嗎?」路易斯問。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很遙遠似的,「艾麗會好起來嗎?你問醫生給艾麗的預測了嗎?」

「醫生說是對葬禮過後的反應,是延期性休克。」戈爾德曼說,「我自己的私人醫生來給看的,他說艾麗有些發燒,今天下午能醒過來,醒來後她也許會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我認為瑞琪兒該回來。路易斯,我也很害怕,我想你也應該回來。」

路易斯沒有回答,詹姆士王說上帝的眼睛在盯著麻雀,而路易斯只不過是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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