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九

「在那時……我是說,在大戰時……火車還在奧靈頓停車呢,比爾在車站雇了一輛車,把兒子迪姆的屍體從火車上運到外面的靈車上。比爾站在靈車邊,臉色鐵青,沒有流淚。他把兒子的屍體送到了殯儀館,兩天後埋在了悅目墓地。噢,路易斯,我忘了跟你說,比爾的太太在生第二個孩子時就死了,到迪姆死時,她已去世10年了。這跟後來發生的事有很大關係。要是他們還有個孩子,比爾會好過些。你說是嗎?還有個孩子會讓比爾覺得還有別人也在痛苦,他就能好受些。我想是這樣的,你就比他幸運——你還有另外一個孩子,我是說,你還有妻子和另一個孩子,她們都還好好活著呢。按比爾從部隊接到的信上說,迪姆是在衝鋒時倒在機關槍子彈下的。他在1943年7月15日死於羅馬,死後得到了銀星獎章。20日屍體被運回家鄉,22日下葬的。但是下葬後的四五天後,路德樓鎮的郵遞員瑪基說在路上又看到了迪姆,她嚇得差點沒把車開到路邊去。你能理解為什麼。她回到郵局,把郵包和沒送發完的郵件向喬治的辦公桌上一扔,告訴喬治她要回家,回家上床好好安靜一下。

「喬治問:『瑪基,你生病了嗎?你臉色蒼白啊。』

「瑪基說:『我看到了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可怕的事。不過我不想告訴你。我也不會告訴布萊恩,或是我媽媽,或任何人。等我死了去了天堂要是耶穌讓我告訴他的話,也許我會告訴他。但我不相信。』然後她就走了。

「大家都知道迪姆已經死了,前一周班格市的《每日新聞》報和《美國人》報上都登了他的照片和事迹。鎮里一半的人都去參加了他的葬禮。但是瑪基卻在這兒又看見了他,看見他在路上走著,踉蹌地走著。這事是她20年後告訴喬治的,那時她快死了,喬治跟我說她好像想把她見到的一切告訴什麼人,喬治說好像這事在瑪基的頭腦里一直吞噬著她似的。

「瑪基說,她看到達姆臉色蒼白,穿著一條舊褲子和一件褪了色的法蘭絨襯衫,但那天溫度很高,就是在陰涼的地方也一定有華氏90度了。瑪基說迪姆的頭髮直立著,眼睛像面包圍上的葡萄乾。她說,喬治,我那天見到了一個幽靈,就是它嚇壞我了。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見到這種東西,但它就在那兒。

「噢,事情傳得很快。其他人也看到了迪姆。有位斯特拉頓小姐,我們叫她小姐,因為沒人知道她是單身一人,還是離了婚,還是守了寡什麼的。她在路邊有一個兩間的房子,她有許多爵士樂唱片,有時她就舉辦一個小舞會,要是有點錢就可以那麼做。她是在自己家的門廊里見到迪姆的,她說達姆走到路邊停下來了。她說迪姆就站在那兒,兩手懸在身體兩側,頭向前傾著,就像一個拳擊手一樣。她說她站在門廊里,嚇得心怦怦亂跳,人都動不了了。她說後來迪姆轉過身,就像個醉漢轉身一樣,一隻腿伸出去後,另一隻腳才轉,差點摔倒。她說迪姆直視著她,她手上一點勁都沒有了,手裡拿的籃子掉在地上,籃子里洗好的衣服又弄髒了。路易斯,她說他的眼睛看上去死氣沉沉模糊不清像兩塊鵝卵石。但是迪姆看見她了……他咧開嘴巴……她說迪姆跟她說話了,問她還有那些唱片嗎,因為他想參加她的舞會,也許就在那天晚上也行。斯特拉頓小姐趕快走回屋裡了,她幾乎一周沒敢再出門,不過一周後事情已經結束了。許多人都見過迪姆,他們中有些現在已經死了……不過還有幾個老傢伙比如我還活著,如果你問對了的話,他們也會給你講這事的。我們看見他在公路上來回走動。在離他爸爸住的一英里以東的地方,整天來來回回的,大家也都知道,他還整夜地來回走動,總是臉色蒼白,頭髮像箭一般直立著,襯衫也不系好,臉上的表情……他臉上的表情……」

查德停下來點了支煙,抖滅火柴,通過飄浮的藍色煙霧看著路易斯,雖然故事聽起來——當然,這幾乎太不平常了,但查德的眼睛裡沒一點說謊的神色。他接著說:「你知道,人們在電影和小說里描述過海地的殭屍。我不知道是否真有這些東西。在電影里這些殭屍蹣跚而行,死氣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看著,行動又慢又蠢。迪姆就像這種樣子,路易斯,他就像電影里的殭屍,但他不是。還有些別的事,他的眼神裡面有種隱藏著的東西,有時你能看出來,但有時又看不出。路易斯,他眼神里有種隱藏的東西,我認為我不想把它稱做思考,我真不知道該叫什麼。是一種偷偷摸摸的東西。像他告訴斯特拉頓小姐他想參加她的舞會一樣,路易斯,迪姆身上有種怪東西,像從什麼地方發出的無線電信號似的。你看著他會想:『要是他摸我一下的話,我準會大聲尖叫起來的。』就這種感覺。

「迪姆就這樣白天黑夜地在公路上來來回回地走。有一天我下班後回家……噢,一定是7月23日左右,看到家裡有喬治。本森和阿蘭三個人在我家裡後面的門廊里坐著喝冰鎮的茶呢。諾爾瑪也坐在那兒,但一句話也沒說。喬治正用手按摩著他那斷了半截的右腿,那是在鐵路上工作時斷的。他對我說:『這事有些過分了,郵局的一個女郵遞員不願意在那條公路上送郵件了,這是一件事。另外也開始引起政府的騷亂了。』

「我問他:『你說引起政府騷亂是什麼意思?』

「本森說國防部給他打了個電話,一個叫金斯曼的陸軍上尉說有四五個人寫匿名信給他們,反映這件稀奇古怪的事。金斯曼對此事有些擔心,因為要是一個人寫一封信的話他們會認為是在開玩笑,一笑了之;要是一個人寫了一系列的信來反映的話,他們會通知州警察局,告訴他們可能有個精神變態的人對比爾家深惡痛絕。但這些信是不同的人寫的,可以從信的筆跡上看出來。這些人都在反映一件古怪的事:要是迪姆死了的話,現在又怎麼可能在公路上來來回回地走呢,就像一具活屍一樣。

「這個金斯曼說要是此事不能平息的話,他就派人或親自來查看,他們想知道迪姆是否真的死了,或是開小差了,或是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們不希望他們的部隊記錄亂七八糟的,也想弄清楚若棺材裡埋的不是迪姆,那又是誰。

「噢,路易斯,你可以想像出這事有多亂,我們坐在那兒邊喝茶邊談論這事,幾乎用了一個小時。諾爾瑪問我們想吃些三明治不,但沒人想吃。我們最後決定一起去比爾家。我永遠永遠忘不了那天,即使我活了160歲也忘不了,那天天氣非常熱,太陽隱在雲彩後就要下山了。我們誰也不想去比爾家,但我們必須去,諾爾瑪早就知道這一點,她找了個借口把我叫到屋裡說;『你別讓他們猶豫不決再往後拖這事了。查德,你們得去解決一下這事。這事太讓人討厭了。』」

查德平靜地打量著路易斯,接著說:「路易斯,她就是這麼說的,用她的話說,這事令人討厭。她還小聲對我說:『查德,要是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你就快跑。別管別人,他們得自己小心些。你記住我的話,要是發生什麼事,你就趕緊跑。』

「我們坐著本森的車,四個人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路易斯,我們都嚇壞了,不過有一個人真說了一句話,是阿蘭。他對喬治說:『比爾一定去過15號公路北邊的那片林子,我敢打賭。』沒有人回答,不過我記得喬治點了點頭。

「啊,我們到了比爾家,阿蘭敲的門,但沒人來開門,於是我們就繞到他家的後院,他父子倆都在呢。比爾彎腰坐著,面前放著一罐啤酒,達姆在院子後面,抬頭盯著即將落山的血紅色的太陽,臉上被夕陽灑上了一層橘黃色,像被譴責又活了似的。比爾,看起來就像一下子老了7歲。衣服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我想他可能瘦了40磅。他眼睛深陷,左邊嘴角不斷抽動,發出嘀嘀的聲音。」

查德停下來。好像在考慮什麼,然後令人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說:「路易斯,他看上去糟透了。達姆回身看了我們一下,然後張開嘴笑了。看到他張嘴就會讓人想尖叫了。後來他又轉過身去看落日。比爾說:『我沒聽見你們敲門啊。』當然,他在說謊,因為阿蘭敲門聲很大,足以驚動聾子了。沒人想要說什麼似的,於是我先開口了,我說:『比爾,我聽說你兒子戰死在義大利了。』比爾直視著我說:『那是個錯誤。』我問:『是嗎?』比爾說:『你沒看見他就站在那兒嗎?』阿蘭問他:『那你前些天埋的那個人是誰呢?』比爾說:『要是我知道是誰就好了。我也不在乎是誰。』比爾站起身想拿支煙,但卻把煙全碰到地上了,想撿起來時又弄斷了兩三支。本森說:『也許我們得掘開墓地檢查一下。你不知道吧?比爾,該死的國防部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們想知道是不是裡邊埋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迪姆。』比爾大聲說:『噢,裡邊埋的到底是什麼,這與我無關,是嗎?我找回了我兒子,迪姆有一天回家來了。他被炸彈震昏了,或是發生了別的事,他現在是有點怪,但他會恢複過來的。』

「我突然對比爾生起氣來,我說:『比爾,咱們別說這個,要是國防部派人來挖墓,他們會發現棺材裡空無一物,除非你把你兒子帶出去時往裡面裝滿了石頭。我想你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