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艾麗上學有一周了,大學裡的學生們返校前的那個星期六,克利德夫婦正坐在草坪上,艾麗剛騎過車子,正坐著喝冰鎮的茶,蓋基則在草叢中爬來爬去看蟲子,也許還吃了幾個,他可不管自己的蛋白質來源是什麼呢。克蘭道爾穿過馬路向他們走來。

「查德,」路易斯站起來說,「我去給你拿把椅子。」

「不必了,」查德穿著牛仔褲,一件露脖子的襯衫和一雙綠色的靴子,他看著艾麗說,「你還想知道那條小路通向哪兒嗎?」

「想!」艾麗立刻跳起來,眼睛一亮,說:「學校里的喬治·巴克說它通向寵物公墓,我告訴了媽媽,可她說要等您說,因為您知道它通向哪兒。」

「我也確實知道,」查德說,「要是你父母不反對,我們可以到那兒散散步。不過你得穿上靴子,那兒的地有些泥濘。」

艾麗跑進房子去取靴子了。

查德喜愛地看著她,說:「也許路易斯你也想去吧?」

「是的。」路易斯回答。他看著瑞琪兒問:「你想去嗎,親愛的?」

「那蓋基怎麼辦?我想得有一英里路呢。」

「我把他放到背帶里背著。」

瑞琪兒大笑著說:「好吧,不過,放在你的背上,先生。」

他們10分鐘後出發了,除了蓋基外,大家都穿了靴子。蓋基坐在背帶里從路易斯的肩膀上瞪大眼睛四處望。艾麗在前面不停地跑著,追逐蝴蝶,採摘鮮花,地里的草有齊腰深。已是秋天了,但太陽依然炎熱,他們爬到第一座小山頂上時,路易斯腋下一片汗漬。

查德停下來,起初路易斯以為到了,因為老人也累了——不過他接著又看到後面還有一座山。「就在那上面。」查德嘴裡叼著一片草葉說。路易斯從老人那精確的南方口音里聽出來一種話猶未盡的感覺。

「真漂亮啊!」瑞琪兒喘著氣,幾乎帶著責怪的口氣對路易斯說,「你原先怎麼沒告訴我呢?」

「我也不知道這兒還有座山。」路易斯說,他有點覺得慚愧。它們還在自己的家園上,而自己直到今天才有時間爬爬房子後面的山。

艾麗一直跑在前面,現在也回來帶著好奇盯著小山看,丘吉輕步走在艾麗腳下。山不高,也不需要高。東面鬱鬱蔥蔥的樹林遮住了視線,西面一片金黃的土地,宛如晚夏的夢。一切都寂然無聲,朦朦朧朧。甚至高速路上也沒有一輛奧靈科的大卡車來打破這寧靜。當然山邊還有一條河谷,河面寬闊,河水靜靜地流著,彷彿在沉沉入夢。遠處教堂的塔尖從一片老榆樹叢中伸出來,右面能看到艾麗去的學校的磚牆的輪廓。頭上白雲飄動,天邊一片湛藍,到處都是晚夏的氣息。

「的確是漂亮極了。」路易斯終於說道。

「人們過去叫它希望山。」查德邊說,邊又往嘴裡放了支煙,但沒點燃。「現在仍有些人這麼叫,不過比較年輕些的人都搬到城裡了,這山都快被忘了。我想沒多少人來這兒啦,因為山不高,好像也看不到多少,不過你能看到——」他揮著只手,停了下來。

「能看到一切。」瑞琪兒低聲敬畏地說,她轉身問路易斯,「親愛的,我們擁有這山嗎?」

路易斯還沒回答,查德說:「噢,是的,這是你們地產的一部分。」

路易斯想,山和地產可不一樣。

林子里有些涼,也許只有8度或10度。小路依然寬敞,路邊零星有些放在盆罐中的花,路上鋪滿了干松針。他們向山下走去,約走了四分之一的路時,查德叫住了艾麗,和藹地說:「小女孩來這兒走走不錯,可是我要你向爸爸媽媽保證,你來這兒的話一定要待在小路上。」

「我保證。」艾麗說,又立刻問,「為什麼呢?」

查德瞥了一眼路易斯,他正因背蓋基累了停下來休息呢。「你知道你們在哪兒嗎?」

路易斯搖了搖頭。查德大拇指從肩上向後一指:「那邊是市裡。這邊是綿延50多里的樹林。這兒的人們叫它北路德樓林,不過這林子緊挨著奧靈頓和洛克福特。林子盡頭是我跟你說過的印第安人想要回的那片地。我知道聽起來這一切很好笑,一邊是你們的緊臨高速路的漂亮房子,裡面裝有電話。電燈、有線電視等等,另一邊是未開化的人,但是的確如此。」老人又回頭對艾麗說:「我是說你可不想在林子中迷路吧,艾麗。你要是不在路上走,就會迷路的。那樣就只有老天知道你在哪兒啦。」

「我不會的,克蘭道爾先生。」艾麗被老人的話觸動了,甚至表現出敬畏的神態,但並不害怕。路易斯能看出來,但是瑞琪兒卻有點心神不安地看著查德,路易斯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想也許這是城裡人本能地懼怕森林的情結吧。他自己二十年前在童子軍營時曾手拿指南針找過路,現在對如何根據北斗星和樹上長的青苔來判斷方向早已模糊不清了。

查德看著他們笑著說:「自從1934年以來我們這幾沒人在林子里迷過路,至少本地人沒有。最後一個迷路了的是威爾·傑普森。」

瑞琪兒聲音緊張地問:「您是說本地人沒有再迷路的?」路易斯幾乎立刻了解了妻子的想法:我們可不是本地人。至少現在還不是。

查德停了一下,點頭說道:「這裡確實每兩三年就有一位遊客會迷路,因為他們自以為遠離大路也不會迷路。不過,太太,你別擔心,他們並沒有永遠失蹤。」

「林子里有駝鹿嗎?」瑞琪兒擔心地問。路易斯笑了,要是瑞琪兒想擔心的話,沒人能阻攔得了。

「噢,你可能會見到一頭駝鹿,」查德說,「不過,瑞琪兒,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在交配季節駝鹿有些焦躁不安,其他時候它們遇到人時只是盯著人看。這些駝鹿在發情期時愛追趕的人只是那些從麻省來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路易斯以為老人在開玩笑,但老人神情嚴肅。「我見過好幾次。從麻省來的人爬在樹上,對著一群駝鹿大叫。這些駝鹿都大得出奇。好像駝鹿能聞出麻省人的味似的,或許是他們身上穿的新衣服的味,我也不知道。真希望大學裡的學畜牧業的學生能寫篇關於這種現象的論文。不過我想沒人會寫的。」

「什麼是發情期?」艾麗問。

「你不用知道。」瑞琪兒說,「不過,艾麗,」沒有大人跟著,你不許到這兒來。」

查德有點不自在。「我並不是嚇唬你們,瑞琪兒——嚇唬你或你女兒。在這片林子里不用害怕。這條路挺好的,只是春天時臭蟲多點幾,其他時候有些泥濘——除了1955年,那年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乾旱的一年。而且這路上沒有有毒的藤蔓和有毒的橡樹,可學校校園後面有。艾麗,你可別靠近那些有毒的東西,要不你就得有三周都要洗藥膏澡了。」

艾麗捂著嘴咯咯地笑了。

查德認真地說:「這條路很安全。」瑞琪兒還是有些不信。查德接著說:「嗨,我打賭連蓋基都可以走這路。鎮里的孩子們常來,我都跟你說了,他們把路養護得不錯,沒人讓他們這麼做,他們自己這麼做的。我可不想讓艾麗覺得很糟。」他彎腰對艾麗眨著眼睛說:「艾麗,生活中很多事都是這樣,要是你走在正路上,一切都沒事。要是你離開正路,運氣又不好的話,你就會迷路的。那就得派搜尋隊去找你了。」

他們接著往前走。路易斯開始覺得背孩子的背帶勒得他的背有點疼。蓋基不時地兩手抓他的頭髮,用力拽一把,要不就踢他的腰。沒幾天可活了的蚊子圍著他的臉、脖子嗡嗡地飛著,咬著,讓人忍不住流淚。

小路蜿蜒穿過老杉樹林。路有些不好走,路易斯的靴子有時陷在泥水裡。有段路他們是踩著一片草叢在走,那是最糟的一段路。後來又開始爬山了,兩邊是樹木。蓋基好像魔術般地增了10斤,天好像也熱了10度。汗順著路易斯的臉直往下淌。

瑞琪兒問:「親愛的,你覺得怎麼樣?讓我來背一會兒嗎?」

「不用,我沒事。」路易斯說。雖然他的心像鞭打一樣加快了好多,他還沒事。他更習慣於給人開處方時讓別人多鍛煉身體,而自己卻鍛煉得不多。

查德和艾麗並排走著,艾麗檸檬黃色的褲子和紅襯衫在暗棕綠色的陰影里絢麗奪目。

「路易斯,你認為他真的知道要帶我們去哪兒嗎?」瑞琪兒有點焦慮地低聲問。

「當然了。」路易斯說。

查德回頭興高采烈地叫道:「不太遠了……路易斯,你還能支持住嗎?」

路易斯想,我的老天,這老人都80多了,可我想他甚至還沒出一點汗呢。

「我沒事。」路易斯有點挑戰似地回答。即使他感覺自己要得了冠心病,自尊心也會使他這麼回答的。他咧開嘴巴笑了笑,緊了緊背帶,繼續前進了。

他們爬到了第二座山的山頂。小路沿著山坡蜿蜒而下,逐漸變窄。路易斯看到查德和艾麗走到一塊風吹日晒的弧形木牌下,木牌上用黑色依稀可辨地寫著「寵物公墓」幾個字。

路易斯和瑞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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