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貓眼男人

「對不住!……這樣實在太客氣了,我可承受不起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煩死了,讓你閉嘴,給我乖乖地上轎。」

坐在轎子中的,是不久之前還在仙波阿古十郎的手下,做跟班的神田鍋町捕頭——乾瘦松五郎。

那個抬轎子的傢伙,前陣子還被譽為江戶第一名捕——他將仙波阿古十郎的大名,縮略為阿古長的小號。一同抬轎的搭檔,是九州出身的浪人武士——雷土土呂進,略稱土土助。

先不說土土助,對瘦松五郎而言,顎十郎本來可算是他的頭目。這仙波阿古十郎曾在捕犯御前對決中獲勝,機智過人,被人尊稱為師父、先生。

也不知阿古十郎是否有意,斷絕與自己進行往來,可是,瘦松五郎卻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總覺得,只要自己親自去登門拜訪,扯一扯阿古十郎的衣袖,他便一定會再次出手,幫助自己破案。

原本應該是自己扛著轎棒,背師父走才對,可是,現在卻是師父抬轎子,自己在轎中晃蕩膝蓋,瘦松五郎的尷尬不安,乃是理所當然的。再者,這次不是瘦松想乘轎,他是不情不願地被塞了進去。

五月五日,府中的六所明神大社舉辦暗暗祭,瘦松需要在大國魂神的御靈遷 活動進行之前趕到府中。他去到甲州街道,等轎子的地方,正打算挑個腳力好的轎夫,碰巧撞見了顎十郎。

「喲,這不是瘦松嘛。看你準備出行,這是要去哪兒呀?」

自之前正月的「狸貓合戰」以來,兩人已經有近半年沒有見過面了,瘦松也挺想念阿古十郎,便走去他身邊,靠在他身上道:「喲,仙波先生,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阿古十郎,別來無恙啊?」

人稱「顎十郎」的仙波阿古十郎,伸出有名的冬瓜下巴,道:「寒暄就免了吧,你到底這要去哪兒呀?」

「我去府中辦急事,必須得在傍晚前趕到,得走快轎,正在找合眼的轎子呢。」

「哦,那正好!……」阿古十郎得意地笑了。

「哎?您說正好是什麼意思?」

「我的轎子正好沒人坐,你上來吧。」

「開、開玩笑吧!……」松五郎哪敢去坐顎十郎抬的轎子。

「你也犯不著這麼吃驚啊。最近五、六天,我們一點生意都沒有,正發愁呢。你來得太巧了,快上來吧。」

「不行不行,這可使不得。」瘦松一邊說著,一邊瞅了一眼阿古長的轎子,那頂轎子實在太破了。

那轎子就像是在吉原的堤岸上,突然遭人襲擊,然後掉進泥溝里,泡了三年零三個月似的,破敗不堪。

轎子簾不見了蹤影,靠背也開了裂口,轎底快要穿了,拿了塊粗木板用釘子釘上。坐在這樣的轎子里,顛上七里路,沒命的准得是自己。

瘦松慌了神,驚惶推辭道:「哇,這可不行,您這轎子也太……」

土土助像花和尚魯智深似的怒目圓瞪,挽起袖子對阿古長道:「這人可真不識相呀。老領導為生計發愁,求他坐轎子,他竟然推脫嘲笑。對這樣不講人情的人,要不咱打斷他的腿,硬塞進轎子里吧?我來幫你。」

瘦松趕忙作揖道:「我坐,這轎子我坐。我坐便是了,勞煩您載我一程,可別再擺出那麼嚇人的表情了。」他連滾帶爬地摸到轎子邊上,繼續說道,「哎喲喂,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那對不住了,勞煩兩位走一趟吧。」

松五郎正要解開草鞋的鞋帶,阿古十郎卻擋在轎子前面道:「你等一等,坐轎沒問題,不過我們沒法現在立刻跑。其實我倆從昨天起,就啥都沒有吃了,這樣可抬不了轎子。總之先讓我倆吃口飯吧。」

「這話又驚人了……飯錢也要我來付嗎?」

「是啊。」顎十郎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都上了賊船了,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土土呂進也這麼幫腔。

瘦松五郎一臉的不情願,站起身來,跟在兩人身後。阿古長和土土助鎮定自若,要了份芋頭豆腐填飽了肚子。

瘦松急道:「這可不行,您倆這麼慢悠悠的,我可著急,我今天得趕時間!……」

土土助毫不在意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別急。從這裡到府中七里半路,不吃飽肚子,可走不了快轎。打仗要靠糧草,抬轎子要喝美酒。這都是兵法書上寫著的。你只管放寬了心,吃飽飯,往轎子里一坐便好。」

待到兩人起身,已是午後兩點多了。

阿古長和土土助皆是空腹吃飯喝酒,吃得醉醺醺地,步履不穩。他倆深一腳淺一腳,晃晃悠悠地走在甲州街道上,從代田橋往松原方向走。

這轎中坐著的瘦松五郎,簡直像是坐在暴風雨中的傳馬船 上一般,每次轎子搖晃,他不是向前沖,就是往後摔,好像洗芋頭似的七上八下。

轎子里沒有坐墊,只能直接坐在粗糙的松木板上。每次顛簸,都要到處亂撞,瘦松頭上撞出了一腦門子的大包。

瘦松討饒道:「喂喂喂,我說兩位,您倆能走得再快一點嗎?照這個速度,到府中都要入夜啦。」

阿古長冷言道:「你別著急嘛,反正是一條直道。走著走著准能到府中。話說回來,瘦松,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趕著要去府中呀?快給我們說個提提神的案子吧。我好久沒聽這些奇聞逸事了,今天不妨聽你講講。」

「您真想聽嗎?」

「你可別亂想。我不過一時興起,隨口問了一句,你說說看,到底什麼事兒?」

瘦松大喜道:「這可太好了。我坐了您的轎子,還讓您幫我破案,實在臉皮太厚……若再嘮叨個不停,就應該遭了天譴了吧。」

「果然是案子嗎?」

「對,您說得沒錯。我剛才一直想找您商量,但覺得您一聽是案子,肯定不樂意了,所以忍到現在。」松五郎得意地拍著手說,「我這就講給您聽,還勞煩兩位把轎子抬得穩些。現在這樣,我怕一說話咬了舌頭。」

「好,你看這樣夠穩嗎?」

「可以,真不好意思。事情是這樣的。在府中有一個做運輸送貨的人家,叫近江屋鐵五郎,他有兩個妙齡女兒,一個名叫阿源,一個叫作阿澤。前些年,大女兒阿源招婿,被鐵五郎許給了做同行生意的青梅屋的三兒子新七。雙方家長都沒有異議,便在七日前定下婚約。然而,大國魂神社的神主猿渡平間,有個外甥叫櫻場清六,是個混混勤番眾。他愛喝酒又舉止粗暴,全府中的人都討厭他。這人很早便暗戀阿源,而且他十分自戀,滿心以為,自己會當上近江屋的女婿……」

「我說,這人和你有點像啊。」土土呂進笑著說。

「您別插話。總之這個櫻場,就是這樣一個自視甚高之人。我想您也知道,府中有個暗暗祭,在抬御神轎時,全府中不得點燈,漆黑一片。那些放蕩的年輕姑娘和漢子們,就等著一年一度的全城漆黑之時。這祭奠其實挺傷風化的,年輕男女互相不知長相,乘著一片漆黑幽會私通。阿源也不例外,趁黑隨便遇到一個漢子,和他戲玩了一番。可她運氣不好,正巧碰上櫻場清六。櫻場常在外面鬼混,在這種事情上,可謂滴水不漏,他摸黑偷偷拿走了,阿源的平打銀簪。」

「這可不妙啊。」顎十郎咕噥了一句。

「第二天,櫻場拿出簪子一看花紋,立刻認出,此乃人稱『府中美人』的阿源的發簪。櫻場樂開了花,三番兩次給阿源寫信,表達對她的愛意,自信滿滿地覺得,一定會很快收到回覆,當定了近江屋家女婿。無巧不巧,他後來迫不得已,需要去一趟江戶,便離開府中一年。一年後回來一看,青梅屋的三兒子,竟然成了近江屋家的女婿,連定親禮都送完了,自然大為光火。他衝到青梅屋店門口盤腿坐下,大聲嚷嚷說:自己和阿源在去年暗暗祭上,便已確立了關係,阿源的丈夫理應是自己。這並非虛言,手上的這根銀簪就是鐵證。青梅屋的嚇得縮成一團。這才是定親的第三天,便有人上門鬧,而且,來者是出名的渾小子櫻場清六,實在讓人束手無策。爭執了半天,最後由府中的頭面人物——二引藤右衛門出面調停,賠償櫻場三百兩小判,讓他就此收手。櫻場欠二引的人情,所以,當場只能點頭答應。可他無法忘記阿源,此後輾轉各家酒館,喝得酩酊大醉,看樣子,隨時都會殺去青梅屋,將他們一家滅了門。櫻場還厲聲叱罵說,為了泄除阿源,轉嫁他人的心頭之恨,要在今年暗暗祭那天,將近江屋家斬盡殺絕!……聽到這話的人絕非一個兩個,雖說當時櫻場喝得大醉,這可能是他仗著酒勁說的氣話,可他殺氣騰騰,言行瘋狂,說不定真會鬧出人命。

「傷腦筋的是,近江屋是氏子總代 ,每年必須參加渡御 ,跟著祭祀的人走,沒辦法推脫。此事若是鐵五郎杞人憂天倒好,就怕有個萬一。因此他報了官,求衙門派人來保護一家性命。我收到鐵五郎的快信,所以急匆匆地趕去府中。」

阿古長點了點頭,轉去對土土助道:「土土助先生,您聽到了嗎?……雖說很少有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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