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兩國的大鯨魚

七月二十六日,是二十六夜待 的日子,江戶城中的男女老少一齊出動,在芝高輪、品川、築地等沿海一帶的深川洲崎、湯島神社境內,齊聚一堂,等待著月亮爬上夜空。

在這其中,品川地區就顯得格外熱鬧,很多有名的茶館、餐館,為了搶佔賞月的好位置,早在兩個月前便去佔座了。

人們對著大海,安放好座席,一擁而入。座席間不擺屏風,也沒有隔斷,賞月席好似歲末的澡堂沖洗房,大家摩肩擦踵,彈著三味線喧鬧著,哇啦哇啦地等待著賞月。

那夜,月亮遲遲不肯露面。有不少人從中午開始,便放量飲酒、自由嬉鬧,這時等不住了,背對著月亮升空的方向,已醉倒在地呼呼大睡。

諢名「顎十郎」的阿古十郎和本名土土呂進的土土助,這一天從傍晚起,便生意紅火。他們在赤羽橋畔待客,等對了地方,才擱下轎子沒多久,便有大戶人家的老爺上門了,說急著趕去品川的觀海樓。兩人將人送到觀海樓後,再返回赤羽橋,才撂下轎子,又來了客人。這次的客人,是將軍家的直屬武士,要去八之山的「大勢」。阿古長見此人出手闊綽,便開價銀一分。送到以後,再回赤羽橋,這廂擱下轎子,那廂客人又上門了。

晚上八時,兩人開始在品川宿附近,等待著賞月回程的客人上門。一個客人去麻布,送到後回品川又抬了一個去芝口,接著是一個去鐵砲洲的。他們從傍晚到夜裡,來來回回地,一共搭載了十一名客人。仙波阿古十郎與土土助就算再皮實,也已經累得精疲力竭。

土土助道:「今天的生意好得嚇人。我趁著勢頭好,沒頭沒腦一個勁兒地跑,回頭算一算,今天應該跑了幾十里路了。要是走直道,咱現在怕是要跑到,岩國的錦帶橋哩!……」

阿古十郎軟綿綿地靠在轎子上,嘆息著道:「哎,真是的!……抬得我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只能勉強站住。單是放在大碗里那點轎子錢的分量,都能讓我往前栽倒下去,真是拼了命了。」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咱們兩個人也沒有那麼想賺錢,雖說趁著生意好,不歇腳地跑了一天,可是,做轎夫發家致富,說出去實在丟人。今天這錢賺得讓人心裡發毛,咱把轎子錢都丟了吧。」

「先不扯閑話,在這裡站著不動,立馬又要來客人了。咱趁現在趕緊吹熄提燈,先走為上。」

「好嘞!……」土土助趕忙答應了一聲。

兩人吹滅提燈,抬起空轎子落荒而逃。一來一去已是夜裡一時多了,兩人扎著頭巾走到札之辻,突然從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喂,等一等!……你們去哪兒呢?」

轎子前後各閃出一個人影來,兩人皆穿著深藍色的棉長褲,腳蹬一雙目明草鞋。

「喂,抬轎子的,快把臉露出來!」

月光清麗,可是,那兩人卻突然從袖兜里,掏出長明燈來照。

「您儘管看。」

「少廢話,去哪兒呢!」

「回神田。」

「神田哪兒?」

「佐久間町。」

「是轎夫長屋嗎?」

「不,不是,這是我們自己的轎子。」

「胡說什麼呢,看你們長得就不像,會有自己的轎子。主子大名叫什麼?」

「氣障野目明 。」

「這是說我嗎?愛說就說吧,露出肩膀來!……」

「您儘管看。」土土助不服氣地一拍手。

「少廢話!我讓你們閉嘴!……」

那探子突然伸手,將他倆的汗衫扯到肩膀下,拿手指摸了摸肩頭道:「你們才幹這行吧。」

「讓您見笑了。」

「啰唆!……好了,快走吧!」

兩人走到四國町的二丁目街角,又有人喊道:「等一等!……去哪兒呢?」

那之後,芝園橋被攔了一次,御成門又攔一次,田村町再攔住了次。到了日比谷的街角,又聽到一嗓子:「等一等!去哪兒呢?」

阿古長和土土助筋精疲力竭,再也受不了這般折騰。土土助道:「不行了!不行了!……這麼下去,回到佐久間町,天都要亮了。都說福兮禍之所伏,果然沒錯。阿古長先生,看這樣子,江戶城裡正在進行,大規模地搜捕行動呢!早知道如此,真該早點收工。」

「不知道是不是搜捕,不過,這樣到處設卡盤問,真的可是吃不消了。」阿古十郎連連搖著腦袋,「下次再被攔住,咱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拔腿就跑吧。我們乃是轎夫,比腳力絕對不輸給那些探子。」

「好嘞,給他們點顏色瞧一瞧,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沒處發泄哩!……」

過了馬場先門,從日比谷走到數寄屋橋,快到鍛冶橋邊時,黑暗中閃出一道亮光。那是月光灑在河面上,反射到十手捕棍上發出的光。

「阿古長先生,那裡有人。」

「是啊,看著了。咱動手吧,大鬧一場,好好給他們幾拳,丟上轎子抬到護持院之原,在那裡把人丟下。」

「明白啦。」

土土呂進抬前棒,他啐濕了拳頭,悄悄靠近。那埋伏之人不知已被看破,縮了縮下巴,探出半個身子來,按住轎子道:「等一等!去哪兒呢?」

土土助大喝道:「畜生,我還想問你呢!……」對準那人心窩便是一拳。

「呃!……」那人哼了一聲,連忙後退幾步。

土土助有些猶豫地,轉頭對阿古十郎道:「阿古長先生,剛才那人的聲音,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是啊,我剛也這麼想呢。」

土土助趕緊將那人拉起來一看,埋伏的竟是瘦松。他張著嘴巴,一臉獃滯,已被打暈。土土助伸手撓撓後頸,笑道:「喲,這下可不好了。阿古長先生,這人是瘦松大人哩!」

瘦松是神田捕頭,當昔日的江戶第一名捕——仙波阿古十郎,在北番奉行所做例繰方時,便跟隨阿古十郎左右,人稱乾瘦的松五郎。他跟著阿古十郎,磨鍊出斷案手法,現在說到神田的瘦松,也算是江戶城裡,小有名氣的捕犯高手。可他眼下竟被人一悶拳,打翻在了地上,實在丟人。

阿古長聽說是瘦松,頓時大驚,連忙湊過來道:「哎呀,確實是瘦松啊,暈了表情還這麼奇怪。這樣丟著他也不是個事,快喚醒吧。」

兩人深諳此術,扶起瘦松,在他背後輕輕地敲了兩下,瘦松馬上喘過氣來。

「去哪兒呢!……」松五郎醒來張口便問。

「說什麼呢?睡迷糊了?……」顎十郎嘟囔了一聲,「瘦松,是我啊。」

瘦松五郎獃獃地抬起頭,看著仙波阿古十郎,驚呼道:「啊,是阿古十郎啊,您來得正好。案子我回頭慢慢跟您說,先去找那朝我胸口,打了一拳的混蛋算賬!畜生,跑哪兒去了?」

土土助撓撓腦袋,苦笑著說道:「瘦松大人,您別怪我。我要知道是您在那兒埋伏,我就不動手了。因為今晚每過一個街角,路口都遭人攔截盤查,我們兩個人憋了一肚子火,說定了再遇到一個攔我們的,就上去給他一拳,然後逃走。我倆剛說定呢,您就出來攔了……」

「好嘛,反正我不過是個挨人拳頭的路人配角,哪輪得到我抱怨呀!……」松五郎一臉不忿地抱怨著。

阿古長安慰他道:「你別生氣嘛。這都是趕巧了,話說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安棑人手,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呀?」

瘦松很快將被打一事拋在腦後,認真地回道:「您也知道,那個重三郎的伏鍾組,不久前剛剛犯過大案,鬧得天翻地覆,沒想到今晚又出手了!」

「哦,他這次幹了些什麼?」仙波阿古十郎認真地問道。

「四天以前,從出羽的庄內鶴岡用馬,送來七萬六千兩小判,放在神田左衛門橋的酒井大人的金庫里。重三郎將這筆錢全部盜走了!」

「為什麼要把那麼大一筆錢,放在金庫里呀?」顎十郎皺著眉頭,不快地問道。

「前一陣子,因外籍船隻引發騷亂,會津、川越等藩,受命輪流在江戶灣警備放哨,所以,才將所需的費用,從藩地緊急運到了江戶。」

「原來如此,那重三郎這次是怎麼偷的?」

「他這次也出手利落,整個犯案過程,簡直像是落語故事。馱金的馬隊從鶴岡出發,是在上月二十二日。伏鍾重三郎人在江戶,卻對這時間了如指掌。他一聽說錢出了庄內,便買下酒井大人家宅邸南面的金魚店,在金庫正下方挖了一個池子,一直通到神田川。整整一個月,他們將池水一點一點地,引去了金庫的土牆邊。這麼一來,不論多麼堅固的土藏,都會不堪一擊。地面上追加了二、三十個巡查徹夜守護,真像是被糊弄了一般。

「另一個失竊的要因,是七月二十六號,正好是忠寶大人的生日,每年一家人都聚集在八之山的浜宅邸,大擺酒席慶生賞月。雖說金庫看守,不至於被請上酒席,可這樣的氣氛下,人們到底會放鬆警惕。看守們聚集在休息室,得到了打賞的酒菜,喝得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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