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山莊 三、噩耗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呢?」

這裡是P酒店的二樓七號房——金田一耕助的房間。現在是九月中旬,這裡的客人並不多。金田一耕助想小小奢侈一番,便要了酒店裡最好的房間。房間附帶著一個露台。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兩個人,就在露台的藤椅上相對而坐。兩人之間有一張小茶几,上面放著一瓶尊尼獲加威士忌和一壺蘇打水,還有一碟乳酪和餅乾的拼盤。金田一耕助不善飲酒,但等等力警官可是海量喲。

時間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季節是九月中旬,又是在髙原上,此時的露台已經有了一絲寒意。

等等力警官剛剛泡完澡,加上喝了幾杯酒,對寒冷毫不在意,大剌剌地敞著浴袍前襟,額頭上汗涔涔的。而金田一耕助白底藍花上衣的領口透風,他不停地抖著小腿。這不全是因為冷,這也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

從晾台能看到夜空布滿星星,方才在M高原見到的大霧,如今看來簡直像一場夢。

金田一耕助長嘆了一口氣,悶悶不樂。

「金田一光生,你怎麼了?……話說回來,你剛剛到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是這樣的,警官。」金田一耕助又悶悶不樂地嘆了口氣,剛準備開口說話,卻又苦笑了出來,「現在這個狀態,大概就是所謂的『如墜五里霧中』吧。一切都被霧氣掩蓋著,只剩下這麼一個線索。」

金田一耕助一邊感嘆,邊用手指撥弄著什麼。那是江馬容子的名片。

「金田一先生,讓我看看名片。」

等等力警官伸出一條胳膊,隔著茶兒拿來名片一看,說了一句:「哎喲,原來是時尚雜誌的女記者啊。」

等等力警官微微一笑,開玩笑說:「看來時尚雜誌的記者,想向先生諮詢,今年秋天的流行趨勢,便追隨你到這處高原來了。」

「要是那樣,事情就好辦了。」金田一耕助不動聲色地說道,「要是事情像您所說,我不過是動用自己淵博的知識,滔滔不絕一番就可以了。但這位姑娘來找我,可不是為了這個。她帶來了一個消息,與一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殺人案件有關。而且,那還是一起懸案。」

「很久很久以前的殺人案……」等等力警官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名片,瞪大了雙眼問道,「很久很久是多久?」

「準確的年份,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三十年前,昭和初期的案子。」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砰」的一聲,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說道,「是什麼案子?看來讓你很心煩……」

「不好意思啊,警官。」金田一耕助點了點頭,嘆息著說道,「您好不容易來度假,我卻要講這種事情給您聽……」

「哪裡,哪裡,我不算什麼,關鍵是你啊。我還擔心你的休假,會不會泡湯了……如果方便,能不能講給我聽一下?」

「好的,那我就跟您說一說。警官,您也想一想該怎麼解釋現在這個情況。」

金田一耕助抿了一口,加了蘇打水的威士忌,點上一支煙,緩緩地開了口。

他從中午江馬容子來訪講起,講到紅葉照子邀請他前往高原的別墅,以及從窗帘縫隙里,窺到疑似照子屍體的全過程。

「就這樣,因為那男子趾甲受了傷,我就替他去報警。他扶著我的肩膀,送我走到迷宮一樣的小路上的一處地方。說從那裡直走就是縣道,沿縣道往左,就能走到和M高原入口處,相交叉的鐵路道口。道口旁邊有個姓藤原的人家,藤原先生就是別墅區的管理員,他家裡就有電話。於是,我就和他分開,找到了藤原先生家裡。藤原聽了我的話也大吃一驚,馬上就報了警,還叫了三個小夥子跟我一起,去西田家的別墅。結果……」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苦惱地皺了皺眉,露出小孩子哭鬧時的表情。

「結果呢?總不能是紅葉照子復活了吧?」

「要是那樣倒還好說。」金田一耕助苦笑著向警官說。

他帶著藤原及三名年輕人,回到M高原的時候,霧越發濃了,樹木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團巨大的海藻。

但是這次有人帶路,他們沒有迷路,就來到了西田家的別墅。只見所有窗戶的窗帘都大開著,屋裡面燈火通明。聽到眾人的腳步聲後,別墅里還傳來了狗叫聲。

「奇怪……」

金田一耕助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看到了他印象中的那塊繪馬狀的門牌,上面確實橫寫著「西田」二字。

眾人走進門廊,只見玻璃窗處,站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正奇怪地看著外面。老婦人腳下有一隻柯利牧羊犬,對著眾人吠個不停。

客廳里的摺疊藤椅已被扶起,全然沒有屍體存在過的跡象。只有一個裝著毛線的籃子,正放在椅子上,大概老婦人剛才在織毛農……

「就是這樣,警官,弄得我完全下不來台了。哈哈!……」金田一耕助無力地吸著煙,發出空洞的笑聲。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試探地看著他,問道,「那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是誰呢?」

「她啊,是紅葉照子女士的姐姐——房子。我記得在某本雜誌上看到過,說紅葉照子有個非常謹慎、可靠的姐姐,在她走紅的時候,她的姐姐就是她的經紀人。照子女士結婚之後,姐姐作為管家,管理著西田家的財務。」

「那麼,這位姐姐怎麼說的?」

「她姐姐說根本沒這回事,說我所言簡直就是夢話。她說自己今天,一步也沒有外出,從傍晚開始和朱庇特——噢,就是那條柯利牧羊犬的名字——一起,在客廳里織毛衣,所以,照子死在客廳里,完全是無稽之談。照子今晚去了S瀑布那裡的朋友的別墅,因為要回東京,所以去道別……她姐姐就是這麼說的,哈哈哈哈!……」

金田一耕助又乾笑起來,接著問道:「警官,您怎麼解答這個謎呢?」

等等力警官懷疑金田一耕助,是在戲弄自己,便仔細瞧了瞧金田一耕助臉上的表情,但耕助的神情里,甚至有一絲悲壯的感覺。

「那麼,金田一先生,那個穿著夏威夷衫的男子去哪兒了?」

「對了,關於他,是這樣的。」金田一耕助摸著茶几上的酒杯邊緣,說道,「他不見了。我讓那兒個年輕人,在霧裡找了找,但完全不見他的蹤影。不只是不見了,他們還說這附近拫本沒有穿著夏威夷衫、戴著墨鏡的這種小混混打扮的人……藤原先生和幾個年輕人都這麼說,房子女士也說,沒有見過那樣的人。」

「那這張名片的主人呢……」

「嗯,就是因為有這張名片,我才得以保住一些顏面。過世的西田博士,有個名叫江馬容子的外甥女,在專門出版時尚雜誌的『紫陽花社』里當記者,這一點是沒有錯的。而且,她是昨天晚上從東京過來的,正午剛過——也就是江馬容子來酒店找我的時候,雜誌社往別墅拍了封電報,然後,她就坐四點多的火車回了東京。房子女士對於容子為什麼會來我這裡,百思不得其解。」

「你沒有告訴她為什麼嗎?」

「警官,這不能告訴她啊。我跟容子說過,要為他保守秘密,而且,還不知道此話是真是假……」金田一耕助搖頭苦笑著說,「我只是告訴她,是受照子女士之託而來。」

「房子女士知道你的職業叫?」

「不知道,是我主動告訴她的。這讓她心中更加疑惑不安。」

「紅葉照子說,是去了S瀑布那裡的朋友家,有沒有聯繫那邊呢?」等等力警官皺眉問。

「不巧的是,西田和朋友家的別墅都沒有電話。而且大霧瀰漫,我也無法開口讓誰去看一下。要是發現了屍體倒還好說。」

「那棟別墅里,就紅葉照子和房子兩個人住嗎?」

「不,平時還有一個名叫富士子的女傭,今天她和江馬容子一起回東京了,說是東京的家裡有點事。」金田一耕助又點了一支煙,緩緩地深吸一口,說道,「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警官,您怎麼看呢?」

「這……怎麼說呢……」等等力警官看著金田一耕助的神色,不停地眨著眼睛說道,「你隔著玻璃窗看到的,真的是紅葉照子女士的屍體嗎?」

「不,我不能斷定是不是屍體,畢競離得很遠。但可以確定,那就是紅葉照子,她最近經常上電視,我也記得她的長相。」

「原來如此。那能不能這樣假設:就在你離開別墅的那段時間裡,姐姐房子迅速把屍體藏了起來……或者,穿著夏威夷襯衫的男子,其實是罪犯的同夥,他把屍體藏了起來?」

「但是,警官,就算藏,又能藏到哪兒呢?倒下的桌子和散落的水果可能還好辦,因為從我離開別墅到回來之間,過了約二十五分鐘。可是,地板上的血跡要怎麼處理呢?」

「血跡是很大一攤嗎?」

「差不多有咖啡碟那麼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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