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魔法之臉 第二十一章 三重悲劇

之後過了兩天,蘭子終於度過昏睡狀態,但即使睜開眼睛,卻無法知覺自己身在何處,也無法有條理地說話。

田邊京太郎也和蘭子住同一家醫院,雖然持續腹痛下痢,但除了略顯消瘦,精神還不錯。

我和中村探長到他病房探望時,他枕頭旁坐著一位女子,頭戴帽緣寬大的深藍色帽於,背對房門,身穿與帽子同色的素凈套裝。發現我們之後,站起身來回頭。不用看那遮蓋臉龐的深色面紗,我也知道那是他妻子好子。

「外子這次承蒙各位照顧。」她深深鞠躬,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寒暄,然後經過我們身旁,走向走廊去了。

這時,我從面紗邊緣看見她左半邊臉還貼著紗布,不禁感到一陣心痛。

京太郎撐起上半身,請我們坐下,然後打量我的神情,「對她而言,我這次住院好像是一帖良藥,因為沒有多餘時間思考其他無聊事情。對了,蘭子小姐的狀況如何?」

他的臉頰憔悴許多,表現出對蘭子的關心。

「狀況還是很糟,我們剛去過她病房稍微探望,還是昏昏沉睡。」中村探長據實以對。

「真可憐……」京太郎縐起眉頭,閉上眼睛。

「重要的是,你的狀況如何?」中村探長問。

京太郎睜開眼睛勉強微笑,「終於可以自己上洗手問,不會對護士或內人感到羞恥了。」「那最好不過了。」中村探長點頭,「對了,關於被人下毒之事,你想到了什麼疑點嗎?」「沒有,什麼也沒想到。我實在想不到連我和蘭子都成了目標,還一直以為兇手是計畫性的殺人,目標只是志摩沼家族的人。」

「是的,終於出現濫殺無辜的情況了!我想請問你的是,這麼一來,志摩沼家的財產就都由活著的那些人平分嗎?」

「因為還有稅法上的問題,事情沒這麼簡單,但大致上是這樣沒錯。還有,卓矢與美幸都柏安無事,因此如果他們有意結婚,那麼『內院夫人』的遺囑仍屬有效。」

「亦即,到九月,那位老太太的忌日為止,卓矢必須決定是否與美幸結婚?」

「是的。」

「你那邊的徵信社對傳右衛門的小妾與小孩的行蹤,掌握到什麼程度了?」

「報告中所知的是,石川松子曾在詉訪的『山水庄』旅館工作,她的戶籍所在地是新瀉,由於從未遷過戶籍,也未曾申報小孩的出生登記。所以,追查的線索完全中斷。」

「畢竟是戰前舊事,看來也無可奈何。」中村探長點頭,這與警方調查的內容大同小異。

「『AHow館』的情況如何?」這次是京太郎開口詢問。

「我們只在石牆外遠遠觀察。」中村探長苦著臉,說:「志摩沼征一朗與警方的爭執過程,最後憤恨道:這跟自殺毫無兩樣!」

京太郎神情黯然,「征一朗先生真的很頑固,暫不提他,但美幸小姐、達子夫人與加屋子小姐的情況就令人擔心了。」

「沒錯,因此,你若是能出院,可以幫忙說服那個老人嗎?請他協助我們調查。」

「我明白。」京太郎點頭,「目前尚未掌握兇手的眉目嗎?」

「很遺憾,確實如此。」中村探長有氣無力地響應,「雖然很難堪,儘管殺了不少人,但這個惡魔還是沒被警方逮到狐狸尾巴,真的像是幽靈的傢伙!」

「蘭子小姐呢?她有什麼看法?」

「該怎麼說……我看她這次也好像沒轍了。」

話題逐漸轉入令人心灰意冷的方向。

這時,好子端著冰麥茶的盤於回來了。麥茶分送我們之後,她向京太郎說了聲「親愛的,我明天再來」,便鞠躬走出病房。這家醫院屬完全看護制度,所以夜間不需有家屬陪伴。

「我們也應該告辭了。」中村探長喝光麥茶,「這家醫院我也派了人警戒,所以你就安心地療養吧!」我與中村探長同時起身。

京太郎望著我,「黎人,如果見到加屋子或美幸,能否轉告她們一聲,說我沒問題,同時告訴她們,我出院後,會最先去見她們。」

「沒問題,」我回答,「只有這樣嗎?」

京太郎似乎突然覺得疲累,翻身躺下,棉被拉到臉上,以睏倦的聲音說:「就這樣,因為接不來是法律上的難題,我去了再說。你可知道,律師這行業是很殘酷的,只要有人死了,就得處理遺產繼承的麻煩問題,重新計算金額分配,算是賺死人錢的流氓生意。」

九月四日星期三,蘭子的情況逐漸好轉,意識也有幾分清醒了。在那之前,一直都像在做夢一般,持續睡睡醒醒的斷續狀態。

傍晚,母親來了電話,我立刻趕往醫院。遺憾的是,父親前往警視廳,並未在家。

病房門前站著熟識的年輕警員。入門後,看見蘭子側躺,臉朝這邊,已經沒使用氧氣罩了。

「嗨,總算恢複了!」我笑著說。她臉部肌膚還是粗糙的黃色。

「減肥成功了呢!」她從棉被底下伸出手來,聲音微弱地說:「媽媽剛剛……去吃飯。」

「還要注射點滴嗎?」我握住她的手,見到另一手腕上的橡皮管,以及弔掛著混入葡萄糖的點滴瓶吊架。

她可能想對我笑吧!卻只是瞇起眼睛,「下次來的時候,帶書過來……」

「喔,沒問題,最好是對病人負擔稍輕的作品,像島崎藤村的《黎明前》、狄更斯的《荒涼山莊》以及吳爾芙的《到燈塔去》。」

蘭子嘴唇微微用力說:「你就幫我帶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傳記來好了。」

我點頭,「好的!」

她再次失去力氣,閉上眼,表情憂鬱地說:「首先,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圓板凳拉到病床前坐下,說明在那之後發生的一切經過,當然,關於警方調查的進展,我也告知自己知道的部份。

她閉著眼睛聽,雖然有時張開眼睛茫然望著我,卻完全沒插嘴。

「對了,還記得先前你說過的話嗎?說是找到了石川松子的雙胞胎之一。」

蘭子略微露出驚訝的神情,但只是嘴唇動了幾下,搖搖頭。

「那麼,漢斯·恩格爾那些外國人呢?」我接著又問。

「不、不……」她搖搖頭。一看,她額頭上冒出無數的小汗珠,我慌忙用床頭几上的毛巾幫她擦拭。也不知蘭子是否睡著了,只見她閉上雙眼,發出規則的輕微鼻息。我深深覺得她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著實很可憐,就這樣靜靜凝視她那憔悴的臉。

「黎人……」突然間,她小聲問道,「所有人的葡萄酒杯里……都摻人了砒霜嗎?」

我一時之問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回答:「是的,監識人員監識的結果是這樣。剛才也說過,砒霜是注入葡萄酒窖的酒瓶里。」

她再度靜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緩緩睜開眼睛,但瞳孔中並無往常強而有力的神采。「今天是……是什麼日子?還有……現在幾點了?」

「九月四日,應該正好是下午六點。」

她的視線焦點來回望著天花板,我再次幫她擦拭汗珠。

「腦筋無法清晰……」她的聲音頗哀傷,「我知道忽略了什麼……但沒有時問了。」

她說到這兒,力氣用盡似地閉上眼睛。

我感覺到一股緊迫的情緒,忽略了什麼?會是什麼?沒有時間又是什麼意思?

「只剩一件事了。」到目前為止,蘭子這句話最明確。她閉著眼睛,眉頭深鎖,咬緊牙根,努力地似乎想讓混沌的意識更鮮明。

「蘭子!」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有窗戶……但是,並未使用……肖像畫……如果我能讓腦筋清楚……」她左右搖頭,挪動身子,相恢複正常,「一個女人……兩個女人……雙胞胎、魔女……寶物……復仇……」

蘭子張開雙眼望著我,彷佛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存在,臉上的汗珠,逐漸像帶有油脂般發亮。她低聲持續說著無法辨識的模糊語意,「志摩沼征一朗……路夫、遙香……沒錯,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戴面具的男人呢?」

這是一場痛苦的戰鬥,身體、腦袋與神經受到毒素侵襲的後遺症,和她強烈的意志力相互對抗,在死亡的狹縫中展開殊死之戰。

「蘭子,你不要緊吧?算了,以後再思考吧!」

她再次痛苦地搖頭,伸展又緊握有注射的手掌。

「我搞懂了……從鐘塔墜落死亡……太順利了……」蘭子忽然停止動作,盯著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氣,「黎人,京太郎呢?」

「田邊律師好像在今天中午出院了,他狀況有起色,可以返家休養。」

「打……打電話給他。」她以極迫切的眼神望著我。

我點頭,立刻衝出走廊,跑向樓下大廳,利用公共電話撥他家的電話號碼。但是,只聽到通話鈴聲響,卻無人接聽。

我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回到蘭子的病房。「到底怎麼了?沒有人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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