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間奏曲

艾立胥的父親萊因哈爾特是個貿易商人,自他年幼時期,就經常前往遙遠的國度,很少在家中出現,父親是「約翰薩哈商會」的第二代負責人,以質樸剛毅為座右銘的務實堅毅市民。母親羅蕾是個身材嬌小的美麗女子,母代父職地教導他禮儀和功課,因此,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溫柔母親的愛心與庇護下成長。

他們的宅邸位於曾加入漢薩同盟 的梅格町鎮外的小山丘上,是有廊柱與山牆造型的老舊廣闊宅邸。雖然家族成員不多而有些寂寞,但母親總以裝飾花束讓家中隨時溢滿芳香氣息。

周圍景觀很優美。順著家門前的小徑往前走,穿越宅邸後方的小森林,即可來到卡勒加湖水注入伊達河形成的湖岸。艾立胥總是自己一個人,或與奶媽朵勃蒂亞一起在那兒遊玩。

這少年有一頭柔軟的金髮與湛藍的眼睛,從小就體弱多病,比同齡的孩子瘦小,因此在遊玩方面,自己一人玩遠比與力氣大的村裡男孩玩來得有意思。他最喜愛母親精巧打造的庭院花壇,而且也具備了在森林中觀察小動物,喜歡一直凝視美麗花朵的個性。

艾立胥八歲的某天黃昏從湖畔回來時,母親在晚餐前告訴他,兩、三天後要一起出門旅行。

「要去哪兒?」艾立胥顯出興奮之色,緊緊抓住坐在扶手椅上的母親長裙,欣喜地問。

「你爸爸的遠親住在阿爾卑斯山麓一處名叫哈布斯的地方,你應該也聽說過才對,就是你爺爺的兄弟入贅的馬克思家。他們居住的宅邸散布在森林深處,從這兒前往,乘馬車也要花個兩天的時間,而且距離邊境很近。」

「太棒了!檢查哨應該有軍隊吧?」

「嗯,當然有。」母親褐色的眼眸露出溫柔的微笑,「馬克思家中最年老的奶奶在一個月前過世,因為一些疏忽,很晚才連絡上我們家,我寫信告知人在倫敦的爸爸,他說希望我們代替他前往悼唁,至少要上墳祭拜。」

「要帶什麼東西去?」

「當然,要送上爸爸從印度帶回來的紅茶和絲綢。」

「朵勒蒂亞也要去嗎?」艾立胥露出寂寞的神情。

「當然也會去,而且也可以帶著你最喜愛的玩偶『張先生』一起過去。」

「張先生」是父親帶回來的禮物,是某個遙遠亞洲國家的陶偶,也是艾立胥最親密的朋友。

艾立胥的臉瞬間像曬了太陽般明朗,「那邊的家裡有些什麼人?」

「聽說只有馬克思夫婦,其他就是傭人了。馬克思先生雖然非常有錢,卻長期間過著隱居生活。還有,他妻子聽說非常年輕貌美,馬克思非常愛妻子,還稱她是『花精靈』呢!」

「和媽媽相比,誰比較漂亮?」

「不可以比較的。艾立胥,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性,這種特性是神特別授予每一個人的,所以要判斷一個人,不可以只憑外觀。」

「知道了。」

母親懇切地說明世間真理時,艾立胥還有許多不懂之處,但他最愛母親說話,盡量一字不漏地認真聆聽。後來,艾立胥他們在十月上旬出發。

鎮郊四周的山巒已披上美麗的紅葉,庭院里的薔蔽或其他花兒的花瓣也幾乎都凋謝了。湖水呈深藍綠,冷風偶而沿著水面吹往市鎮方向。

艾立胥穿上外出服,儘管不自在,但是深藍色外套的金鈕扣和半短褲,卻令他感到驕傲。母親則在樸素的水藍色外衣上,加了高領背心外套,攜帶許多行李,在鎮上叫來的馬車搖晃之下,與奶媽朵勒蒂亞三個人往車站出發。

裝飾華麗的驛馬車比預定遲了一個小時出發,車上還有一對年輕夫妻乘客。馬蹄聲在寂寥的藍天底下回蕩,到達邊境需要整整一天,但艾立胥並不感到無聊,母親和白髮的朵勒蒂亞在搖晃的馬車上與那對夫妻閑話家常,艾立胥則一直眺望窗外變化的景色。

形態各異的山巒、屋頂山牆林立的市鎮房舍、農村悠閑的景緻、悠遠的溪谷與潺潺的流水、長橋、在空中劃圈子的飛鳥、牧場上啃草的牛群,還有不知名的果實,以及攀在籬牆上的蔓草花朵。艾立胥旺盛的知識慾望,隨著新鮮的驚奇,共同攝取存在於世界上的所有事物。

途中,馬車在兩處小鎮休息更換馬匹。到了第三座小鎮,艾立胥他們投宿旅館,是一樓經營酒館鎮上最好的旅館,隔天一早,馬車再度出發。近中午,抵達邊境旁的小鎮。為了越過邊境,許多人等待檢查。武裝軍隊檢查通行證,一一確認旅客身份。艾立胥看著軍隊制服,想起了安徒生童話里的《小錫兵》。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有黥鐵絲網,鐵絲網對面也有許多穿不一樣制服的持槍軍人,而且對面一樣有很多人想過來這邊。艾立胥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這麼遙遠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著其他國家的人,所以,對他來說,一切的一切都很稀奇。

「媽媽,他們說的是外國話吧?」

「是呀!」

「好像在唱歌!我好喜歡,他們在說什麼?」

母親帶著幾分緊張的神情,摟近他的肩膀,注視著走在隊伍旁,逐漸接近的軍隊。

不久,他們的馬車平安離開小鎮,緩緩朝高地前行,險峻的山地變多了,打開車窗,風也變冷了。馬車在中午過後抵達尤爾根,馬車在寂寞的驛站讓乘客下車。羅蕾和朵勒蒂亞因長途旅行而身體僵硬,但艾立胥卻絲毫不在意。

「哇,太好了!」

驛站前有圓環,以及一整排各式商店,在這些房舍背後,可以看見阿爾卑斯山刀削似的藍色斜坡,彷佛觸手可及,艾立胥訝異得目瞪口呆。驛站也停了來自其他地方的馬車,所以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大約十個人走出剪票口,但看起來像旅人的只有他們。

朵勒蒂亞找來了站長,詢問用來代替雙腳的馬車可以在什麼地方找到。肥胖的站長介紹位在附近的鍛鐵店,那是雜貨店旁後方的巷道里。

「你們要上哪兒?」紅鼻尖的鐵匠問,是那種喜歡喝酒勝於工作的人。

「人稱『霧之宅邸』的馬克思家。」母親說。

鍛鐵店老闆肩頭一顫,「什麼?」

「位於布蘭森林中的『霧之宅邸』,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只是我很忙,抱歉,無法帶你們前往。」他避開視線,轉身快步走向工作區。

「這該怎麼辦?」母親神情憂傷地說。艾立胥牽著母親的手,擔心地抬頭望。

「我們只有女人和小孩,又是陌生地方,路途不熟,怎麼可能走遠路?」

鍛鐵店老闆以不情願的眼神看著三個人,不快地低聲說:「費用很貴的。」

「我當然知道,沒問題。」母親以安心的語調,答應提供平常三倍價錢的酬勞。

附加行李台的馬車系在屋後,老闆在行李台擺上空木箱代替椅子,讓他們有座位可坐。

「陝坐好吧!」老闆放好行李之後低語,「我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

艾立胥天真地問:「叔叔,是有大野狼出沒嗎?」

老闆聽了,低頭凝視艾立胥,「不,這座森林裡沒野狼,沒有野狼出沒!」

馬車出了鎮外,在砂石路上奔足,沿著山麓緩緩前進。老闆雖然很急,但以兩匹馬而言,這實在是太嚴苛的工作。三個人忍受著堅硬的椅子,在馬車上搖晃。穿越一處深邃的森林,駛向下一個森林之間,濃霧湧現了。

「附近有山谷,流經谷底的冰冷溪水就是濃霧的源頭。」老闆手握韁繩,頭也不回地解釋。衣裳逐漸浸濕,也開始覺得冷,母親把外套裹在艾立胥身上。乳白色的濃霧不斷從森林褐色樹葉間滲出,連前方一公尺都看不清。馬車放慢了速度,謹慎地在路上前進。

「夫人,已經到了,那就是『霧之宅邸』。」鍛鐵店老闆說。

這時,艾立胥已累得埋頭於母親膝上睡著了。霧比剛才稍微稀薄了些,森林樹梢間可以見到宅邸屋頂的形狀。透過霧一看,宅邸的影像彷佛在搖晃擺動。

很快通過了森林,前方短草叢生的矮丘上,聳立著褐色磚瓦屋頂的白牆宅邸。突出的玄關拱門旁,有一棵高大的柏樹。鍛鐵店老闆輕打馬鞭,將馬車駛近白色大門,然後跳下駕馭座位,說了聲「請稍等片刻」後,便徑自走進宅邸。

沒多久,他從左側庭院帶來了身材矮小、駝背、身穿皮衣的男子。

「這位是宅邸的僕人魯道夫,雖然無法開口說話,但可以完全了解我們說的話,那我就在此告別了。」鍛鐵店老闆將行李交給魯道夫,領取約定的酬勞後,立刻踏上歸途。

魯道夫轉身,點頭示意玄關方向,雙手提起行李往前走。艾立胥第一眼見到時,感到有一些些的畏懼,因為魯道夫異樣的形貌令他害怕,於是躲到母親裙子後面跟著走。

完全無從判斷那男子的年紀,彎曲的腰看起來像老人,但動作卻意外地非常迅速,臉腫脹,右眼瞎了,頭髮長長地垂在腦後,一半已是灰發,可能因為腿短,走路時頭像鐘擺左右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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