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深埋在積雪中的鄉間彷彿是個死寂的世界,新年前夕,周六的黎明破曉了。太陽有如橘色的黯淡圓盤,光芒似有若無,透過圖書室的窗戶射進華德米爾府。克里絲特珀和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用過早餐後,就一直坐在窗邊。

而此刻的電話對談,比昨晚發生的意外事件更為慘烈。

「我是柯萊特巴珂小姐,」圖書室桌上的電話中傳來聲音。

「是,柯萊特巴珂小姐,」克里絲特珀答道。「拉金告訴我了。」

跟柯萊特巴珂小姐講電話,話筒起碼得離耳朵六寸遠。那女人的聲音連碳都能穿透,令人不由得想像她被某個女巫施了魔法、身體變小而被囚禁在電話里,因此說話有如機關槍掃射般,震得整個話機都在搖晃。

「令人活力充沛的早晨,是吧?」柯萊特巴珂小姐扯著嗓子說。「我相信史坦賀先生好多了吧?」

「好多了,謝謝。」

「聽你這麼說我真歡喜。聽你這麼說我真開心。親愛的校長聽到也會開心的。對了,我得告訴你——」接著她發出一陣嚎笑,把克里絲特珀驚得跳起來,「我剛聽到一個甚為怪異、甚為可笑的謠言。」

「是嗎,柯萊特巴珂小姐?」

「你說過(請原諒我提這個),史坦賀先生是因為玩聖誕遊戲發生了意外?」

「是的,柯萊特巴珂小姐。」

「有些人就是笨哪。不過,我們覺得,保護幼童不受負面影響——不管是打哪裡來的負面影響——是我們的職責。」

「是的,柯萊特巴珂小姐。」

「所以,關於今天下午的娛樂表演,」柯萊特巴珂小姐尖聲說道。「如果你禮堂里的摺疊椅不超過五十張,我會感激不盡;還有,我一定要請你——」

「請等一下,柯萊特巴珂小姐!」

「什麼事?」

「恐怕有幾件壞消息要跟你說。那個魔術師不能來了。」

「噢,真是的!」電話里的聲音立刻僵冷下來。

「還不只這個。我剛接到電報,是昨天從曼徹斯特發出的。是的,曼徹斯特。上頭說……你等等,我念給你聽。」克里絲特珀拿起桌上的記事本。「『因暴風雪之故,本人行程受阻』逗點『迄昨日尚未抵家』逗點『明日無法抵達貴府』逗點『本人謹深致歉意』句點。簽名是阮大山。卡夫薩蘭大師。」

那頭沉默了好久。

「柯萊特巴珂小姐,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聽到了,史坦賀夫人。我常講,在這些事情的安排上只要多費一點心、多一點遠見,就可以避免許多無謂的麻煩。可是有些人就是不願意費這個工夫,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請等一下!他來不來沒關係,我話還沒說完。」

「是嗎?」

「是的。我家有一位朋友,是個很出色的業餘魔術師——」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正坐在沙發上,嘴上叼著一根牙籤,一臉莊嚴相。

「他慨然答應幫忙,願意承接大師的道具,裝扮成卡夫薩蘭大師現身。」

「史坦賀夫人,我們答應孩子要看阮大山的。」

「真是抱歉,可是以眼前這副光景來看……」

「而且,我可不可以請問,你那位朋友是誰啊?」

「他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姓氏是梅利維爾。」

這次的沉默更久了。

「親愛的史坦賀夫人,」柯萊特巴珂小姐說,聲調隱隱透出一絲不同,「你是說梅利維爾嗎?」

「是的。」

「不會是那個梅利維爾吧?是不是大耶伯魯區附近,格蘭雷街的那一位?」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克里絲特珀以手遮住話筒。

「你是不是住在大耶伯魯區附近?」

「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將牙籤從嘴中取出。「怎麼了?」

「就是他,柯萊特巴珂小姐。」

「噢,我親愛的史坦賀夫人,我們真是太榮幸了,我們一定會帶孩子一塊兒來看的。他們好喜歡看魔術表演。還有,要是我現在改變之前的決定,多帶一兩位朋友過來,想必你不會介意吧?」

「請儘管帶來。」

「有約翰爵士和明絲特史翠克夫人、班比基少校、泰伯伉儷,他們為人挺好的。還有朵恩小姐,還有……」

「當然當然。」

(我們的食物夠不夠這些人吃呢?)

「表演是四點鐘開始吧?好,我們的時間應該很充裕。親愛的史坦賀夫人,那我們到時候見羅!」

克里絲特珀放下話筒,兩眼朝上一翻。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閃著惡毒的眼神釘在電話上。

「這位小姐的為人是不是和她的聲音一樣?」他問。

「是,她正是聲如其人。」

「是嗎?」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陷入深思,夢幻般的眼神飄移到天花板一角。就算是襁褓中的嬰兒,也看得出他在動心思,盤算來個惡作劇。不過他沒能想下去,因為此時心中帶著完整推論的尼克·伍德旋風般走進來,一看到他們就停下腳步。

「伍德先生,早安,」克里絲特珀說。「看來你夜裡沒睡好。」

「早安,史坦賀夫人。我還好。只是——」

「吃了早餐沒有?」

「吃過了,謝謝。爵士,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說幾句話?」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銳利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要說什麼,小夥子?」

「與解謎有關。」

「解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一臉嚴峻地說。「我現在沒工夫搞這些。我得專心,我得排練,我得練習。」

「卡夫薩蘭大師被風雪困在曼徹斯特了。」克里絲特珀笑著說。「我們這位朋友答應接替他上台表演。」她平滑的額頭上蹙起眉頭。「你真好心,可是,真是的!不先問問那可憐的魔術師就打開他的道具箱來用,到底妥不妥當呢?」

「哼嗯,沒錯,嚴格說來並不是很道德。」

「更何況,你連裡頭有什麼東西都沒看過呢!你連他要耍什麼戲法都不曉得!」

「別怕,夫人,」亨利·梅利維爾爵士伸出一隻手,掌心朝外。「無論什麼戲法,只要發明得出來,我都通曉個中原理。你就相信我這個老頭子吧,我發誓,我的表演一定會讓他們永生難忘。」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圖書室窗外的雪堆積有兩尺深。棕色的窗帘已經拉開來,與帶著橘光的昏黃日暉相輝映。書架頂端放著幾座大理石半身雕像,以難以言喻的冷漠遙遙相望。煙囪里火光熊熊伴隨著霹啪響聲,火光和滿室陰影都攤在日光之下,這時克里絲特珀再度拿起話筒。

「找你的,」她對尼克說。「從倫敦打來的付費電話。你要在這兒接,還是到別的房間接?」

雖然他不喜歡在這裡接,但克里絲特珀的眼神分明向他挑釁,他接過話筒。

「你聽著,小伍,」韓佛瑞·馬斯特斯探長陰陽怪氣的聲音傳過來:「你對那老頭兒做了什麼好事?」

「什麼老頭兒?」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啊。他說你拿——什麼東西來著?對了,一團雪球,把他打得一頭一臉。」

尼克再次在心頭從一默數到十。他不知何時才能耳根清靜,不再聽到這件可恨的意外。「我沒有,我只是把他的帽子打下來而已。是史坦賀小姐丟得他一頭一臉的。」

「好吧,你可得當心點!事情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進展?」

「長官,我現在不方便說……」

「噢,啊?」

「相信我,幾條路子我都探過了,其中一條可以讓我們直接找到答案。」

馬斯特斯探長吹起口哨。

「是嗎?幹得漂亮,尼克。如果是我們要的答案就好了。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怎麼說?」

尼克朝皮沙發轉過頭去,訝然發現爵士已經離開了。圖書室里不見爵士人影,這麼個大塊頭無聲無息地走出去真不容易。也好,現在尼克可以暢所欲言了。

「他什麼都不肯說,只顧著談他今天下午要登場的魔術表演。他手上有一大堆道具,是一個叫做卡夫薩蘭大師的魔術道具。」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

「老天哪!」馬斯特斯輕聲說道。

讀者諸君或許還記得在探長其他的案子里——最有名的一宗是「瘟疫庄事件」①——魔術是馬斯特斯探長的嗜好。他與紙牌郎中、偽造集團雜處日久,因而培養出這項嗜好。尼克準備洗耳恭聽有關魔術方面的任何指教。而馬斯特斯也的確說了不少。

①意指本書作者於一九三四年之作品《瘟疫庄謀殺案》。

「可是,長官,這樣有何不妥呢?他表示箱子里任何戲法的原理他都懂。」

「噢?唉!沒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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