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等一下!」克里絲特珀立刻補上一句。其實兩位男士都沒開口。

「你們應該知道,我不相信。這種說法不但荒謬、可笑,而且辱人太甚。可是你們也該知道——」她忽然揚起右手,拿手帕點點眼角,「僕人房裡頭就是這麼傳的。到了明天,附近地區都會傳遍,到了後天,整個郡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管我們有沒有犯罪,我們家都會成為笑柄。就算這不是真的……」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將嘴裡的雪茄取下。

「真是,願上帝垂憐那些笨蛋!」他大發雷霆,爆發力之猛烈,克里絲特珀都不禁將手帕一低,抬起頭看他。「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

克里絲特珀下巴翹得老高。

「你真是的——」她冷然說道,正待往下說。

「喂噫,你聽著!」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硬是把話搶去,手上的雪茄朝著她點個不停。「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是吧?我就知道你心裡有事。」

「如果這傳言是真的呢?」

「事實上,你心裡也有些相信,是不是?」

克里絲特珀沒答腔。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吁出一口大氣。

「史坦賀夫人,難怪佛拉薇亞·維儂是你最崇拜的偶像。你的想像力太豐富,兩個幻象大師加起來也比不上你。夫人,我可以摸著我的良心發誓,」他真的舉起手按住心房,「杜懷特·史坦賀跟我一樣,絕非盜賊之輩。如果你不信,你問問伍德警探。」

尼克點點頭。

「夫人,他說的沒錯,」尼克衷心答覆。「無論史坦賀先生是什麼樣的人,他絕不是超級大盜。我們從來就沒這麼想過。」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的表情帶點歉然。

「可是,夫人,有趣的倒不是這個。值得玩味的是:你這個引人入勝、天馬行空的想法是打哪兒來的呢?」

克里絲特珀做了個手勢。

「我跟你說過了,這是僕人房裡公開的傳言。」

「噢,是嗎?」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波瀾不驚地說道。「對,我知道這回事。」

「你知道?」

「當然。我在那兒待了一陣子,這你總該知道吧。」他轉頭對尼克說。「小夥子,他們那兒的推論,恐怕你還沒聽說過。杜懷特·史坦賀這個人口風緊,所以格外顯得神秘。去年的報紙報道過一兩樁挺有趣的別墅竊案——」

「對,報上登過。」克里絲特珀小聲說道,簡直像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我昨晚對伍德警探提過的。」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瞧了她一眼,自顧自說下去:「杜懷特·史坦賀既然裝扮成小偷,被發現的時候又不省人事、有點離奇,所以第一個結論是:他正打算出門再干一票,說不定布勒·納斯比的別墅就是他的目標。第二個結論是:這間宅子里有人看到他,誤以為他是闖入的小偷,所以拿刀刺他,剝下他的面罩後赫然發現竟然是這個老傢伙。於是這位不知名人士在警鈴大作前倉皇逃逸,而且直到現在還不肯出面承認。」

克里絲特珀沒說話。

她亮晶晶的眼皮低垂,彷彿在打量自己深綠色的鞋尖。可是尼克感覺得到,她其實警覺得很,始終在靜觀其變。

「當然,」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咆哮道。「這個推論無法解釋他為何要切割玻璃窗,也無從解釋那張幾乎掐爛了的葛雷柯。不過,人怎能要求完美無缺呢?夫人,這個說法不夠周全。」

「我不要求完美無缺,」克里絲特珀說。「我要求的是……唉。」

「換句話說,夫人,」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繼續解釋。「照理說,樓下那些人的把戲不該這麼困擾你。可是你卻很擔心,而且擔心得要命。為什麼呢?你為什麼這麼在意盜賊之事,尤其對自己的丈夫?」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尼克說。「畢竟,昨晚夫人也以為我是小偷。」

克里絲特珀以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親愛的伍德先生,那只是一場夢。而且我是私下當作秘密告訴你的。」

「夢?」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又發作了。「什麼夢?」

「噢,我夢到各式各樣可怕的事情。我跟伍德先生說過,只因為我把那天晚上聊的天和報上看到的消息全攪在一塊兒了。其實,我並沒有對你完全坦白。當我走出房間,發現你人在走廊上,接著杜懷特又在樓下被人刺傷——」她頓了頓,接著輕聲說道:「你該不會是在唬我吧?你真的認為杜懷特從來沒有捲入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當嗎?你敢發誓嗎?」

「史坦賀夫人,我發誓。」尼克回答。

克里絲特珀往椅背一靠。這真是個奇異的轉變;她的臉龐原本像朵逐漸枯萎的花,現在卻回覆了盛開之姿。

「我不知道你們警方過去這一年來有多少竊案的報案記錄,」她說。「不過我記得其中的兩起別墅竊案。一樁發生在……」

「六月八日,克羅博洛的康泰洛德府邸,」尼克在旁補充資料。

「另一樁是在……」

「九月二十七日,耶特的潘斯貝瑞老宅。」

「伍德警探,謝謝你。發生兩起竊案的時候,外子正好都在那兒作客,而我都不在場。請兩位別以為我那時就有這個想法了。可是從那兩起竊案以後,家裡好像老是無緣無故冒出一些名畫、寶石、珍奇手稿之類的東西,杜懷特也魂不守舍的。更何況,後來來了個陌生人,自稱是杜懷特的朋友——」她看著尼克,「可是顯然裝得一點也不像。」

「謝謝誇獎。」尼克嘟噥回了一聲。

「我看到你從杜懷特房裡出來。我跟一位朋友提起這件事,故意說你可能在搜刮東西。事實上,你是在跟杜懷特談事情,對不對?」

「是的,史坦賀夫人。」

「你知道,我以為你是他的同黨。直到你證實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警探後,那就更嚇人了,我以為你一定是因為他有意詐領保險金而在追捕他。最後,下人之間又出現這些傳言。你們男人對這種事會一笑置之,是吧?可是不管你們怎麼說,這件事事關緊要。謠言越荒謬,傳得就越快。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就是受不了被人恥笑。我們那幫朋友總愛拐彎抹角地探這間宅子的底,這已經夠我們受的了。我很愛這棟房子,所以,請原諒我粗口,管他們下地獄去吧!只是拜託,別再起任何是非了,一切到此為止。」

她對著他們微微點頭致意,眸子里閃閃發光,嘴角掛著一抹微笑。這是個有如女伶般刻意自覺的優雅舉止。頭頂上的燈光照出她綴有銀絲的波浪秀髮,在秀髮的襯托之下,那張臉顯得更為年輕。

「噫!」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語氣竟也溫柔起來,雷霆萬鈞的聲音也小了。「我一直安安靜靜、和和氣氣地站在這兒,」他追問下去。「等著看有什麼樂子出現。克羅博洛和耶特那兩處的竊案是怎麼回事?那兩個地方有什麼東西被偷了?馬斯特斯從沒跟我提過。小夥子,你也從來沒提起過。這是怎麼回事?」

「您不看社會新聞的嗎?」尼克問。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斷然搖搖頭:「不,我從不看竊案。竊案沒意思,除了這樁亂七八糟的案子之外。將犯罪當作職業的人是世界上最無聊的敗類。就算看到大盜查理·匹斯正在對街偷市長的長褲,我也不會過馬路去看。」

克里絲特珀做了個鬼臉。

「把杜懷特和匹斯那個大盜相提並論,」她現出笑容。「那又是另一碼子事了。噢,那些人真的這麼以為,莉莎跟我說的。可怕的雙面人生活!這種事在你們看來好笑,我可不這麼想。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請告訴我,查理·匹斯真是個犯罪分子中的藝術家、詩人和小提琴高手嗎?」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透過鏡片瞪著她。

「不,夫人,不是的。他的詩歌連小學校歌的作詞者都聽不下去,那把知名的小提琴只有雪茄煙盒那麼大,就只有一根弦。他跟他那幫宵小弟兄沒有兩樣,白痴得很。」

「如此形容這個傢伙——」尼克戒慎小心地說,「好像不太公平。」

他的聲調里不知有什麼東西讓他頓了頓。有扇窗戶是開著的,緊緊拉上的暗紅色帷幔隨風搖擺,吸引了尼克的目光。

「噢?」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你是指干下克羅博洛和耶特兩起案子的竊賊?你認為這兩起案子是同一個人乾的?」

「是,我們是這麼想。」

「這傢伙有什麼特別的?」

尼克注意到,克里絲特珀的眸子閃閃發亮。

「他懂畫,也懂珠寶,」尼克回答。「就跟龐德街那些珠寶畫商一樣,是如假包換的行家。要不要我舉例?潘斯貝瑞老宅有個畫廊,裡頭儘是精心偽制的名畫,主人買來的時候以為都是原版,其實其中只有一幅小畫是達芬奇的真跡。而那傢伙就只挑走這一幅達芬奇。六月份康泰洛德府邸的那一樁,裡頭一大堆琳琅滿目的東西他都沒看上眼——那些東西雖是好貨卻非上貨——只拿走一條鑲嵌翡翠的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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